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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没有比她更敏感的女人。是的她就是那种敏感的女人,她能够从男人哪怕最细微的动作中,判断出男人是满怀激情,还是疲于应付。她知道他是兴奋的还是怠惰的,她也知道他是渴望的还是厌倦的。她还能知道那液体是充足的还是稀少的,而当他完成的那一刻,是流畅还是艰苦的。是的所有的一切全在女人的感觉中,但是她从没有对男人说起过。

  女人是在彻底清醒后才觉出来男人的力不从心。当然女人知道男人为什么会力不从心。

  女人正经历着男人对她的那前所未有的尽心竭力的温存。男人最大限度地满足着女人。那种鞠躬尽瘁后的疯狂。女人在欢乐中。但是女人也能够觉出,男人的欲望总是得不到那种最彻底完美的释放。于是女人有一点伤感,还有一点不平衡,因为她知道那是为什么。那种不是来自灵魂而是来自身体上的勉为其难。那是物质上的匮乏,大概男人也不情愿。但是他的心就是不能控制他的身体,所以他就只能做心上的事情了,用心来满足女人的欲望。他们的这一次做爱才堪称真正的“做”。而女人所能体验到的,也就只能是男人对她的那种观念上的爱了,而不是物质的给予。

  就这样,观念和物质分离着。就像是,伟大的基督在观念上要拯救人类但是他的物质的身体却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所以上帝也知道梦不可追。这就是女人现在的状态。

  就这样在观念和物质分离中,心和力也分离着。女人也就那样永远承受着这种心与力的分离,直到她终于不再能忍受男人的纠缠。她推开了男人。她问他。你和小希究竟做了什么?她一个电话能把你叫走,她对于你就那么重要吗?她的身体就那么诱惑你吗?你就那么没出息吗?你是那么肮脏。我知道你洗澡了,但你的心还是肮脏的。好了现在去吧。小希的母亲再不会将你拒之门外。她自由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干吗还要这样遮遮掩掩,你不是已经能够大言不惭地告诉我要去小希的家了吗?那么去吧。她在等你。我们干吗还要在这里苟延残喘着一切呢?这太残酷了。尤其是之于我。我不喜欢你这样。不喜欢你刚刚从她的床上下来就……

  女人跳下了床。被男人追逐着。大概就是女人的愤怒刺激了男人,于是他瞬间就完成了那一切。女人想要的那一切。想不到女人的指责也能成为了诱惑。

  仅仅是因为那个瞬间。女人便立刻满怀柔情。她紧紧抱住了男人。后来他们就这样拥抱着睡着了。像初恋的情人。

  清晨女人醒来。女人醒来后便亲吻男人。然后男人也醒了。男人醒来后便同时醒来了欲望。于是女人只能接受男人的欲望。于是男人毫不犹豫地再给予女人。这样周而复始。为了证明什么呢?

  男人离开妻子的时候脸色苍白。女人说她喜欢男人这样。她轻轻抚摸着男人满是胡子的苍白的脸。她说我就是想要你,永远要。

  男人说,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干吗要说得那么恶狠狠的呢?

  女人说你本来就是我的。我有权力。

  男人说这可能不是明智的选择。

  那么怎样才是明智的?留下你给小希?

  男人跳下床。穿衣服。他说我不想再说这些了。太累了。并且让人不愉快。我要去上班。

  其实女人又何尝喜欢这话题?其实女人何尝不是心力交瘁?只是生活中的那种危机四伏让她没有了安全感。一个女人倘若没有了安全感生活中还能有什么欢乐?

  是的男人要去上班,而他只想上班就意味着他将长时间地和小希在一起。这当然是一个不可改变的现实,而女人要和男人和平共处就必须接受并服从这个现实。所以男人只要说到上班,女人就会立刻想到小希,甚至想到他和小希在一起时那柔情似水的场面。于是恐惧便即刻包围了女人。她会立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就像是喝醉了酒或是患了绝症。后来她也把这种恐惧告诉了丈夫。她说我知道生活将暗无天日了,不再有希望。而她一意孤行的丈夫非但不劝慰她,反而会恶狠狠地对她说,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了,你的神经有问题。

  后来男人真的去上班。当然他也就真的和小希在一起了。这就是办公室的故事了。通常办公室总是会发生故事的。因为同事们之间太亲近。他们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对方,并且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培养感情。男人走了女人才意识到,其实天下被弃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不论她们是怎样了不起的学者或是怎样伟大的艺术家,都将摆脱不了那种和别的女人争夺自己男人的俗套。这一点也是令女人烦恼的,因为在这样的境况下她和小希竟没有了区别,她们都是将被男人心爱或是抛弃的女人。

  女人便这样像所有的弃妇一样被弃在了自己的家中,尽管她的画作是被“新知画廊”那种那么有品味有权威的地方收藏。女人被遗弃在自己家中后,便又立刻坠入新一轮的想入非非中,她想那可能就是她创作的源泉。

  女人不知道她究竞该怎样判断男人对小希的爱。她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获得证据。仅只是一种感觉。那感觉来源于男人总是不停地去小希的家。他了解并深知小希家的所有信息。他如果不是小希的情人,便一定是小希的管家。可是他干吗要了解那么多呢?他为什么非要去支撑一个孤独的女人呢?

  然后她觉得男人太维护小希。在男人面前,小希总是最完美的。小希不庸俗。工作态度也是最好的。小希是男人最得力的助手。在男人的心目中小希几乎是无懈可击的。但是一个人怎么能一点缺点也没有呢?然而小希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得连人性的弱点也没有的女人。而且只要女人明察出小希的某些明显的过失,男人就会立刻站在小希的立场上,为她辩解,不惜和妻子形成强烈的对峙。他就是这样总是处处维护着小希,不许别人对小希哪怕有些微的不满意。甚至是小希明显的过错他也要为之辩解出千万种理由。后来,竟然连小希的过错也是完美的了,反而是女人在无事生非,无中生有,这难道还不是爱吗?而在这势不两立的对峙中,她自己的男人竟是站在别的女人一边,那么他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女人便这样被纠缠在男人上班以后的这些烦恼中。

  女人觉得她这样已经很不像一个知识的女性了,更不像一个现代派的画家。她一千次地想摆脱又一千次被淹没。她甚至不能画画,不能去顶楼那间有着明媚阳光的画室。

  后来女人想反正她已经被伤害了。

  后来女人又想反正她的日子已到了尽头。

  然后她便突然欢快了起来。因为她认为接下来要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将是非常有意义的。

  这便是女人的一次美丽而残酷的升华。

  她不知道这一次她是怎样说服自己的。

  她开始信心十足地做着每件事情。她知道那是必然的,她必得找到一种方式从绝望中摆脱。终于她找到了。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的轻易。她已经无悔。

  这样她想着一直到傍晚。

  她等着丈夫回家但是他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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