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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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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春发誓对萧伯这样的阶级敌人决不手软。于是就有了突袭萧伯家的那个暴戾恣睢的夜晚。为了让萧伯交出那本变天账,林青春可谓不遗余力。她知道不将萧伯打翻在地,萧伯就决不会低头认罪,更不可能交出那本变天账。整整的一个夜晚林青春为理想而战。就在别的红卫兵小将感到疲劳的时候,惟有林青春还在孤军奋战。她一遍一遍地高声朗读最高指示。一次又一次地将萧伯推倒在地,然后把她的脚踩在萧伯的脸上身上。她坚定地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她相信这就是真理。于是当萧伯沉默不语的时候,她就用皮带抽他。当萧伯伺机反扑的时候,她就将萧伯珍爱的那些古物毁坏。当,萧伯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又极其残忍地吊死了萧伯的猫…… 于是萧伯终于凶相毕露。他拿不出他的变天账,却顺手抄起了一把刀。那不是萧伯故意隐藏的武器,而仅仅是厨房案台上的一把普通的切菜的刀。 萧伯在决定拿起那把菜刀的时候也不是早有预谋。他只是再也不能忍受了,他看到了被吊死在走廊电线上的他的猫。他和他的猫相依为命已经很多年。在地下室里能倾听萧伯说话的也只有那只猫了。于是,为了猫,突如其来地,萧伯猛地向林青春扑过去。萧伯或者想总之是一个死,与其被折磨而死不如奋起反抗。于是那把菜刀在林青春的身上猛烈地砍着。而那些战友却被当时血淋淋的景象吓坏了。惟有林青春毫不畏惧。她带着身上的一处处刀伤继续和萧伯搏斗。直到她再也没有气力地倒下。她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在淌着血。当大家一拥而上去捕捉萧伯时,想不到这个浑身是血的阶级敌人竟然跳到了桌子上。他高举着那把滴着林青春的血的菜刀,他说你们不要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谁。他还说这里没有什么变天账,有的只是老子的一条命,你们拿去吧!说着他用那把砍杀了林青春的刀,狠狠地从自己的脖子上抹过。然后他就重重地摔到地上,在喷涌的血中畏罪身亡。把我们想要审判他的机会都拿走了。在缅怀我们勇敢的红卫兵战友时,让我们感到遗憾的是,英雄的热血竟然和敌人肮脏的血,流在了同一把菜刀上。 林青春的英雄事迹可歌可泣。她用她坚定的立场和年轻的生命,为人们上了一堂最生动的阶级教育课。我们在向林青春学习的同时,强烈要求将这位献出年轻宝贵生命的红卫兵战士林青春,追认为无产阶级的革命烈士。 沈萧一遍一遍地读着这张大字报,直到将大字报上的那些文字读得褪了色。她恍惚觉得这个署名“战友”的作者很可能就是那个北上,而那个北上对林青春也一定怀了很深的无产阶级感情。这从她看到北上和警察一道走出地下室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他不看沈萧。完全沉浸在痛失战友的悲伤中。他或者意想不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会导致一个战友的死亡。他对林青春的牺牲一定追悔莫及,恨不能死在萧伯刀下的那个人,不是林青春而是他。 如果换上沈萧呢?或者她也会这样谴责自己。在战友惨遭杀戮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为什么听不到他的声音,更看不见他用高大的身躯去保护那个柔弱的女生,而致林青春身上的刀伤竟然有十几处之多?在那一刻,无疑是北上们的软弱纵容了萧伯的嚣张。萧伯才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地肆意发泄着他的怨愤和仇恨。 总之沈萧无法解释北上在那一刻的退缩。不知道他是真的怯懦,还是,对那残暴的场面已难以承受。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写出这篇既满怀深情又满怀仇恨的大字报呢?是为了铭记,还是为了让自己负罪的灵魂获得解脱? 清冷中只茂盛着几棵泡桐 沈萧怯怯地走进高台上的房间。这里是她从不曾到过的地方。在校园的尽头。中间隔着硕大的体育场。于是这里偏僻冷清。在偏僻冷清中的某种看不到的傲慢。但是存在。那弥漫着的骄矜。在每一砖每一瓦上。在草木丛中在空气中。清冷中只茂盛着几棵泡桐。 沈萧记得一年前栽种泡桐时的盛大景象。所有的同学列队操场。由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几位共青团员掘土,刨坑,栽种并且浇水。这种泡桐不能等同于他们日常种下的那些向日葵或者蓖麻,因为泡桐的种子来自兰考,而兰考县的那位英年早逝的县委书记正在成为英雄,所以泡桐之于他们这所古老的中学来说就是英雄树。 这种被兰考证明的树种果然容易成活。转眼间就洋洋洒洒地挺拔了起来,为高台上的几排光秃秃的房子平添了风景。高台上住着的大多是一些部队子弟,因为他们的父辈常常不在卫城,有的干脆戍守边关,所以就只能将孩子寄托在泡桐树下的这个寄宿班。于是高台上的孩子们总是远离父母,甚至卫城有家也不能回。他们是傲慢的但却也是寂寥的,直到周末父母派专车来接他们,他们才可以在小轿车中炫耀地风光一番。久而久之高台上的孩子成为了一个群体。一群特殊的人,一个同学们须仰视的阶层。他们根红苗正,父母又占据了那个时代的领导职务。于是父母打下的江山自然也就首先成为了他们的江山,所以他们高高在上,或者至少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便是那种红色的高贵将他们从普通的学生中分离了出来,过着一种离群索居的自以为了不起的孤傲生活。 沈萧有点紧张地推开了7号宿舍的门。她敲门,却没有回应。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寄宿班生活的地方。房间里整齐地摆放着四张床。朝南的窗户外就是那几株恣肆的泡桐,而阳光正透过叶片的缝隙流泻进来,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无比澄澈。 窗边的那张床上坐着一个女孩。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一尊美丽雕像。她只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沈萧,就扭回头去继续做她手中的事情了。于是沈萧被搁置在7号的空空荡荡中。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高台的冷漠和骄矜。不久后她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到那个女孩子正在用心钩织一个红色的语录袋。她还看到语录袋上钩出的领袖万岁的字样。大概是编织中遇到了什么难题,女孩子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她开始奋力拆掉那件几近完成的织物。她不停地拉扯着那条红线,似乎从不曾为其付出过心血。 眼看着那个语录袋将被毁掉,沈萧走过去。她知道那是因为女孩子不会收边,而她对这类编织技巧已非常熟稔。那是不久前她从外婆那里学来的手艺,而此时此刻她就斜挎着一个在当时看来非常时髦的语录袋。上面的图案比女孩子正在钩织的这个更为复杂,不仅有“万寿无疆”的字样,甚至有非常逼真的领袖的肖像。沈萧接过来女孩手中的织物。一声不响地帮她完成了她无法完成的那个部分。沮丧中的女孩全神贯注地看着沈萧上下飞舞的手指。她或者在慨叹这双手怎样的鬼斧神工。但是当沈萧把这个修整好的语录袋交还给女孩,不知道触动了女孩的哪根神经,她竟然将沈萧修补的部分又重新撕扯开来。她恶狠狠地揪着那根将一损俱碎的红线。她双唇紧闭,但那蛮横、那决意损毁的意志却是无比坚定的。转瞬,她不仅拆掉了沈萧精心织补的部分,甚至也拆毁了她自己辛苦钩织的那全部。 沈萧眼看着那根红色的棉线从一环一环钩织的线圈中脱落。她不知道女孩编织这个语录袋用去了多少时间,而拆毁却是一蹴而就。很快那个织物化为乌有。弯弯曲曲的红线在地板上堆起了一座蓬松的小山。那么鲜艳的,卷曲着,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 当一切完结。这时候沈萧才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孩的脸。沈萧觉得她很美。那种不可一世的美。她的脸因着她毁灭的决心和动作而涨得通红。她并且还气呼呼的,好像被伤害被羞辱了,所以她要毁掉一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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