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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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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也无法挽回和改变的现实。 那红色的金鱼睁大着死亡的黑眼睛,侧着身浮在水面上。殷甚至没看到它苟延残喘的时刻。但殷还是无限感伤。她想那鱼一定在暗夜的水里无声无息地挣扎了很久,它一定死去得很疲惫。殷在看到那条死去的鱼时,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睡在病床上的萧东方。那是个清晨。她不想让萧东方知道任何关于死亡的事情,哪怕是一条小鱼的夭折。但是殷扭转头遇上的却是萧东方消瘦的脸上那炯炯有神有的目光。这已经是这个病中的男人唯一能显示他生命力和勇气的地方了。殷的心里于是更加感伤,是一种绝望中的感伤。但是,她决定无论是怎样地不幸,都将由她一个人来承受。她唯一希望的是她的丈夫不要死得太痛苦。 萧东方的高干病房内养满了花草藤蔓,一片碧绿生机盎然,这春天般的景象给了萧东方无限慰藉。这是他在岗位上时从来不屑的,殷想病中的萧东方定然是渴望生命的,否则,他那天不会大发雷霆,说他的这间病房就像个到处摆着仪器挂着瓶瓶罐罐的试验室,他不想住在这里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于是,殷才当即跑到花鸟鱼虫的市场上,为这个被病折磨着的男人搬来了龟背竹、君子兰、吊兰还有这个盛着十几条五颜六色鲜活生命的鱼缸。从此,萧东方陷在了满眼绿色的春天里。 但这虚假的春天终究不能改变现实。秋天的窗外,是一片片树叶凋零的景象,于是萧东方继续发怒。他弄得殷有时甚至无所适从。殷总是小心翼翼。她就那样百般耐心地守在萧东方的床边,每分每秒地看护着这个她生命中的唯一的亲人。也许他们很多年来实际并不相爱,但他们是夫妻,彼此尽着夫妻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他们是亲人。因此殷才总是在门外的夜歇的长廊上独自垂泪,而把阳光般灿烂的微笑留给萧东方。但是有一天,萧东方还是拉着殷的手说,留下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孩子们又那么不听话。于是殷终于哭了起来。她把头埋在萧东方干瘪的胸膛上,她说你不要说这样的话。而萧东方则说,其实他全部明白,殷你不要再瞒着我了,我此生能拥有你也就是我的福份了。 没什么? 是不是鱼…… 是的,是一条鱼,这些事你不用操心。 又死了? 这一次殷真的看见了萧东方脸上那绝望的神情。殷很难过。殷说,这种事很平常,你不必那么在意,不过是一条鱼,再说这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殷看见萧东方扭转头并闭上他明亮的眼睛。殷把那条红色的死鱼从水里捞了出来,她的手在水中触碰到那僵硬的小尸体时,觉得无限凄冷。她捧着小鱼走出病房把它扔进走廊中的垃圾桶。她将鱼扔进去的那个瞬间是令她伤心的,然后她抬走头,看到了眼前一双脚。她顺着向上便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躯体看到了萧烈那张抑郁的脸。 烈? 殷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就站在那里当着萧烈哭了很久。然后,他们坐下来,坐在医院里那充满了阳光的狭长而寂静的走廊里。他们眼前不断有穿着白大褂和软底鞋的人匆匆走过。 能不能进去看着他? 殷说,当然可以,他今早精神很好。他很想你们却从来不说。别说他的病,也别惹他生气,他现在的脾气不好,能理解吗?病很折磨人的。 然后他们站起来。殷在烈的身边显得很纤细,很瘦弱。烈于是突然有了种怜惜之情,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萧烈站在萧东方的面前,烈有点不相信他的眼睛。几个月不见,他不敢相信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是他曾经无比高大威严的父亲。他甚至有点害怕见到这个形同枯槁的男人,但是他的嘴角却绽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 烈说,你看上去挺不错的。 听说小阳回来了?萧东方尽管有气无力,但父亲的威严却依然保持着。他说,他提前假释是因为我病了,告诉他,不要再胡作非为,你们早就把革命的传统丢了,就知道赚钱,钱就那么好? 烈沉默着。 于是萧东方继续如作报告般说了下去。他说,反正你们都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了。你们谁都有自己的生意。可当初,无论是萧弘还是小阳办公司都是我一手操办的,可他们却认为全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本事。你看,他们全在利用我,利用我的权力和我的旧部下们,萧烈,你怎么不坐下? 爸爸…… 殷,他为什么不坐下? 烈,你坐下吧,坐一会儿,陪陪你爸爸。 不,我走了。 烈于是扭转身即刻退出了病房。殷跟了出来,她流着眼泪问,烈,怎么回事? 烈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可以忍受我爸爸,我们全都受不了他。 可他病着。 当然,他毕竟是我爸爸。另外,明晚你最好能回家来,我已经通知他们了,他们全都会来。 殷说好吧,我会回去。 殷一直把萧烈送到医院的大门口。殷说烈,谢谢你能来,你父亲真的很想你们。 想着教训我们。 烈你别这么说,他是个要死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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