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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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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覃刚刚走进她十六层上的玻璃房子办公室,电话铃响了起来。覃一边脱衣服,一边抓起来电话。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用纯正的普通话在问,是覃女士吗? 是的是我,您是谁? 说起来你一定不认识我,但我们已经打过交道。你最近出口欧洲的那批服装,就是用我们森氏集团的商标。 您是S·森博士? 是的,是我。覃女士能听到你的声音很高兴。 您来大陆了? 没有,我只是在香港的家中打长途,不是生意上的事,而是为了你父亲。 我父亲,覃觉得惊讶极了。因为对覃来说,关于父亲也就是朗园的老爷这个话题,就是在自己的家中也难得提起了。连母亲也从不提起他。所以,当S·森博士从遥远的香港提到时,覃便感到很陌生。 是的,S·森博士说,所以他才亲自打电话。他说他已经八十岁了。他说他为了留下他们这一代人的一部永恒的纪念,他要写一本早年工商金融界在大陆发展的书,他要记录下那些巨子们奋斗的历史,并告诉人们他们的后代的故事,所以他找到了覃。他说,我猜你对你的父亲并不了解吧? 覃说是的,可能连我母亲也不了解他。 那么你了解你母亲吗? 当然了解,我怎么会不了解我母亲,我从生下来就和她在一起。 但你知道她也是一代金融巨子吗? 开什么玩笑?我母亲只是个小学教员。 好了孩子,那么去查查解放前十年的报纸吧,相信你能更了解你母亲。她好吗? 是的她很好,您认识她? 不,不认识,不要提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写一写你们的生活,还有朗园…… 您也知道朗园? 在我们那个时代,朗园尽人皆知。孩子,能写吗? 是的,不……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父亲,他很早就死了,母亲也从不喜欢忆旧。不过,我可以去查查资料,试一试,作为他们的后人,我想,我该有责任……有责任去了解他们。 作为交换,在适当的时候,我愿意为贵公司在香港举行一个时装订货会,不知道覃女士是不是有兴趣? 当然。覃说当然,她觉得她当时的感觉就真的跟天上掉馅饼一样。走出国门搞时装展示订货会,是覃梦寐以求的,想不到竟会这样得来全不费工夫。 S·林博士说,他会经常同覃联系的。 当S·森的声音消失之后,覃才觉出了这声音的神秘。这声音从天而降。谁也无法证明,这电话是不是从香港打来的,而她的父亲母亲,特别是母亲,是不是这个滨海城市红极一时的金融巨子。 覃开始坐卧不宁。她本来在这个早晨是要设计一个昨晚朦胧想好的、很野性的秋季郊游服装图案的。但是此刻什么也画不成了。她在她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百思不得其解那香港的电话。她的高跟鞋不断陷进鹅黄色的簇绒地毯里。这是覃选择的颜色。四季都很温暖。覃的不稳定显然被玻璃门外的她设计师雇员们发现了。他们频频交换着看法并频频地扭转头朝玻璃房子里的女经理看。覃想,我和我的雇员就是这样彼此监视的。我们彼此监视的时候,看上去就像默片时代的电影,只有动作而没有声音。 与其如此躁动不安,还不如早些找到答案。覃这样想着便把“四季”一天的任务交给了一个叫杨的设计师,便匆匆离开公司。 整整一天覃呆在市图书馆洒满阳光的报刊阅览室里。覃按照那个神秘电话的提示,翻遍了解放以前十年里的报纸,仅仅覃读过的那些大标题,就足以使覃震惊了。 朗园主人悬梁自尽,美和银行风雨飘摇。未亡人披黑衣继承夫志,从亲朋捐资款挽救败局。美和再度春风朗园易主,金融皇后风光再谱新章。美和宣告破产,覃氏风雨飘摇…… 覃看着这一条条新闻心惊肉跳。覃不得不承认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认识了她的母亲。只是觉得母亲一点也不像那个曾叱咤风云的金融女寡头。她无法把这个只知读书的母亲同那个终日捣腾金钱的女人联系起来。除此之外,覃在那些敌伪时代的报纸上还读到了一则关于森博士与萨妮女士订婚的消息。那消息中称森博士曾是父亲同美国人合办的美和银行的合伙人,但后来,此人踪迹全无,显然离开了这个城市。 覃心情起伏。她不知该怎样对母亲提起这些。或者,她也许什么都不该说,既不说老爷,也不说S·森,甚至连母亲自己的历史也不说。覃在杂乱无章的震惊中回到了朗园。在推开铁门的时候,正碰上向外走的殷阿姨。 殷阿姨,你又去医院? 覃,你回来了? 萧伯伯怎么样了? 安上那个心脏起搏器好多了,可他还是说呼吸有些费力。 覃去握了握殷阿姨手。覃觉出殷的手冰凉而僵硬,她的脸也很憔悴,覃说,殷阿姨你不要太难过了。殷的眼眶里已浸满泪水,点点头后便走了。她同向里走的覃擦肩而过。但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殷又停住了脚步,她扭头问覃,萍萍是不是去找过你?是的,她来过,我想请她到我们公司里来,但是她却不愿意。 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你知道吗?我很担心她。 我想,萍萍可能会慢慢懂事的。 她和这个家里的人谁都不亲。她恨这座房子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我。 殷阿姨,我会想办法帮助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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