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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不,我的意思是丁博士马上要结束独身生活了,值得庆贺!”贝蒂笑道,“你不知道吗,罗丽塔,丁博士远在中国的爱人名字就叫‘兰’。她一旦回去,就会每时每刻沉沒在兰花的馨香里了!”

  “真要那样,当然很好。”

  贝蒂知道的事,罗丽塔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罗丽塔的口气远不像“犀牛”那么热烈。也许,她这位心理学家有某种预感……

  贝蒂总是说“挺好”,“挺好”。实际上,十年来,特别是在白色恐怖时期失业的那几年,她经受了多少困难和痛苦啊!丁洁琼寻思,自己留在伯克利的那些钱财如果得以解冻或发达,应该拿出一笔赠给贝蒂。但现在考虑这些为时太早,只能以待将来;不过,这个“将来”在哪里?何年何月?有生之年能否看到?不错,行李箱里还有一枚特别漂亮的红宝石胸针。但那首饰只是佩在丁洁琼身上才“特别漂亮”,任何其他女人都不行——这一点已经屡试不爽。更主要的是,那不是真正的珠宝,而是一颗假红宝石,并不比上乘水晶玻璃更值钱;它的金属部分看似黄金,其实只是镀金……

  “贝蒂,”丁洁琼紧紧握着对方的双手,“我没有什么更好的表达感激的方式,眼前只能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谢谢了,谢谢你!”

  “谢谢什么?为了我曾经吃过的苦头?”贝蒂笑着摇头,“这事别搁在心上了,博士。麦卡锡时代,多少善良无辜的美国人吃够了苦头啊,有些人甚至被逼得自杀了!我这种人呀,不为您也会为别的什么人什么事摊上的——您忘了在图姆斯监狱吗?那里掩藏着数不清的罪恶和黑幕。说实话,我能离开那种地方,也是一种解脱。”

  这话使丁洁琼忆起了那座专门关押重罪犯并设有行刑室的“美国巴士底”。她曾经有机会领教过除十一层之外的其他几层:过道两侧排满用钢栅制成的“鸽子笼”,每间囚室只有几平方米,通风不良,肮脏污秽,臭气熏人。罪犯绝大多数是黑人,一些人戴着脚镣手铐,身上伤痕累累,有些还被打掉了牙齿或打豁了嘴,头顶上缝着针或裹着绷带……

  女教授不寒而栗。

  “真的,博士,”贝蒂接着说,“要说感谢,您应该感谢罗丽塔,更应该感谢赛珍珠!”

  赛珍珠寻找了多年,但丁洁琼一直音讯杳然。女作家越来越多地想起那两句中国古诗: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直到八年之后,一个偶然的、小小的事件改变了一切。

  那是一九五七年秋的一天,六十五岁的女作家应邀到大西洋城参加一位好朋友女儿的婚礼。济济满堂的客人都以能跟这位诺贝尔奖得主握一下手或谈两句话为荣。客人中有新郎的远亲罗丽塔。她很高兴轮到自己跟大作家对话了,“我拜读过您的好些作品呢!”

  “哪些?”赛珍珠随意问道。

  “《大地》《儿子们》《分家》《东风·西风》《龙种》《流亡》《搏斗的天使》……”罗丽塔如数家珍,点到了赛珍珠的几乎全部作品,“但我最喜欢的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啊?”女作家惊讶起来。

  罗丽塔洋洋得意:“我呀,读的还都是您的签名本呢!”

  “是吗?”

  “是呀!”

  “我签名送给谁的?”

  “丁洁琼博士——”罗丽塔脱口而出。

  “她,丁洁琼,现在哪里?”赛珍珠立刻盯住她,“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供职?”

  罗丽塔张口结舌,警觉地瞄瞄四周。

  不料赛珍珠很快变得笑容可掬:“你喜欢从书店里买的书,还是作者签名本呢?”

  “当然是签名本……”

  “认识你很高兴!”赛珍珠起身拉着罗丽塔的手,“我带来几本新著,本来是要签名赠送新郎新娘的,也送你一本吧。”

  赛珍珠领着罗丽塔找到一间空屋,回身关上房门,紧握住她的两手……

  罗丽塔介绍了爱丽丝岛上的一切。她只提出一个要求:“如果您有所动作,我希望至少在一年之后。不然,他们会很快怀疑到我。”

  “唉,只能让丁再委屈一年了!”赛珍珠叹息道,“你知道,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

  “‘女孩’?她已经四十七岁了。”

  “可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九岁,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赛珍珠显得迷惘,“漫漫二十八年过去了,她在我心目中始终是那个年龄。”

  赛珍珠信守承诺,直到一年后的一九五八年十月才给艾森豪威尔总统发出那封措辞激烈的信,要求“把我的朋友和学生丁洁琼还给我”!她在信中指明了丁洁琼被关押的地点——爱丽丝岛。她写道:“我历经多年终于打听到并证实了这一点,不然我不会给您写这封信。如果总统阁下对此不予理会,我只得在报纸上公开发表这封信,寻求美国人民的帮助!”

  此外,自一九五四年以来,北京多次向美国提出丁洁琼问题。一九五八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也获知丁洁琼被关押在爱丽丝岛上,并在华沙会谈中把这列入“重大议题”。中国大使明确指出,周恩来总理本人在直接关注此事……

  “哦,博士,我只顾高兴,差点忘了一件大事。”贝蒂掏出一封信,“我先从迈阿密直飞费城,看望了赛珍珠女士,然后向她借了一辆车直奔纽约——喏,这是她的信!”

  丁洁琼离开爱丽丝岛后,与赛珍珠通过几次简短的电话;为防窃听,每次都只说寥寥几十句话,都觉得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那么,现在,赛珍珠老师要说什么呢?丁洁琼擦掉眼角的泪水,打开信封,取出几页信纸,用双手摊开;她闭上眼睛,镇静了一下心神,开始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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