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用一生去忘记 | 上页 下页


  已经过了饭点,韦北安自语道,反正回去也没饭吃了。于是把四季带到一个卖盒饭的摊档,要了四盒最便宜的盒饭,两个人坐在路牙子上埋头吃饭,谁也不说话,风卷残云般的一人消灭了两盒,站起身来,觉得跟没吃一样。韦北安对老板娘说,你这盒饭好像少了很多,而且别人都是只收菜钱。老板娘说,哈,你不说自己是吃山崩,要是让你随便吃饭,我还赚什么?不如我给你打工算了。韦北安说,谁养得起你一家老小,多谢合作。老板娘说,你知道就好。

  于是一个人又来了两盒才算缓过劲来,吃完了饭,韦北安又跟老板娘讨了两碗水。这时候,恢复了思维的四季才问道,老韦,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韦北安答非所问地说,住在这里的人干什么的都有,刻假图章造假文凭的,加工黑豆腐的,赌六合彩的,搞传销的,按摩妹,洗脚妹什么都有。

  看到四季有些失望,韦北安狠了狠心说,算了,我好人做到底,明天我带你去看这个城市里最高的楼,你没见过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有些自豪。四季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韦北安一眼。韦北安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四季还是没说话,但是不看韦北安了。韦北安说,你在怀疑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四季心虚,嘴角一撇算是笑了笑。

  韦北安说,我是觉得你这个人胆儿还挺大的,我胆小,所以佩服胆大的人。我不是第一次被收容,进了收容所,谁还敢说话呀,就你,还敢跟人讲理。

  当天晚上,四季就睡在韦北安的床上,这是一间不大的出租屋,里面却挤着6架上下床,住着清一色的西老广,晚上这里很热闹,谁都不想睡的样子,长明灯开着,像个大车店,有人围在一起打牌,还有人喝酒聊天,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广西话,更奇怪的是,半夜三更的总有人慌慌张张的出去,更有人慌慌张张的回来,不过回来也是打牌、喝酒。韦北安另找了一张老乡的床,马上呼呼大睡。

  四季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出这些人是干什么的。隔了一会儿,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样子,韦北安把四季叫醒,两个人洗了一把脸,就去看高楼。高楼的确是很高,冷峻威严,直指云天。

  四季抬着头一直看,一直看,帽子都掉到地上去了。

  韦北安说,高吧?有63层呢。

  四季捡起帽子,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透过玻璃窗往里看,高楼里的男男女女长得一样漂亮,就好像是玻璃制品,光亮透明,虽然他们走来走去,也说话,也微笑,但是四季就是觉得他们是不吃不喝不拉不病不老不死不出汗也永远不会脏的玻璃人。四季从来没想到,人是可以这样美观鲜嫩的。

  他们每天都做什么?都想什么?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四季觉得这些人也跟楼一样高,高到天上去了,他就是再翻几个跟头也够不着。

  有那么一瞬间,四季搞不清楚他们和自己,到底谁根本就不是人。

  看了高楼以后的四季,不是满足,而是有些忧伤,有些失落,还有就是无穷无尽的茫然。他想起父亲,粗糙的跟一棵老树似的,如果不看只摸,真会把他当一棵老树砍了。他想起幺红的手,哪像小姑娘的手,一根一根像胡萝卜似的,骨节还特别粗大。

  为了表示对韦北安的感激,四季请他吃了一碗过桥米线。

  虽然也是路边小店,但也要5块钱一碗。四季没舍得吃,只买了一碗看着韦北安吃,还一边指导他先放什么,再放什么。不过韦北安也没觉得过桥米线好吃,他说还是桂林米粉好吃,并许愿一定请四季吃一次正宗的桂林米粉。

  这天晚上,四季终于见到了星哥。

  星哥瘦瘦高高的,皮肤有些苍白,中分头,穿个花衬衣,对人也挺和气的。星哥并不住在城中村,他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他到底住在什么地方,韦北安他们并不知道。星哥盯着四季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韦北安追了出去。

  隔了好一会儿,韦北安回来,眉飞色舞地对四季说,跟你说我有面子吧,星哥叫你留下了。四季不解道,留下?留下干什么?

  韦北安这才压低嗓门道,抢劫啊,我们是砍手党。

  刷的一声,四季棍子一样就竖起来了。

  直到这时,所有奇遇的泡泡才一个个悄然破灭,四季始知,他一进入广州,就一路奔着这个黑窝而来。

  看到四季面色土灰,这有点出乎韦北安的意料,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发怔的四季,问道,你害怕了?

  四季反问道,你不是说你胆小吗?敢干这个?

  韦北安道,深更半夜,摩托车开那么快,又没有人看到。我们主要是抢包,实在不给才砍手。

  四季态度非常坚决地说,我不会干这个的,我是一个好人。

  韦北安哇的一声笑出来,好人在哪里?你指给我看一看。告诉你吧,好人早就穷死了,死光光了,出来混的,哪还有一个是好人?!

  四季不说话,下意识的起身收拾东西。

  老韦,他说,老老实实的打工赚钱不好吗?

  韦北安道,你想打工就有人找你了?!好多厂要的都是女工,男的不要。总之就算你找到工了,想找到一个不拖欠工资的老板比找工还难。

  四季道,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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