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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你看,我们把别人租的钢撬过来,连轧厂红通通的钢板也不放过,找钢的队伍日益扩大,成员最终比我们公司的人还积极,更不要说铁路一路绿灯,就说我收账,最后那块硬骨头,还是萧沧华找检察院的人,穿着制服陪我去了一趟,那十五万就变戏法似的入账了……我当然承认康华是块金牌子,但它同时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不顶吃喝,还是得靠钱这块敲门砖,萧沧华出手很大,这我亲眼见过,没有谁不在金钱面前低头。”

  于冰想了想,道:“你说的是现象,但毕竟不是全部,比如我和你到深圳来,并不是为了淘金……”海涛打断她的话道:“对,我们是要找到自己的价值,现在想起来很可笑,什么是价值?不就是钱吗?!”于冰忙道:“海涛你真太可怕了……”正要跟他展开论战,只听屋外传来老搬道工的声音:“到了……到了……”

  接着便听见粗重的声音在喊:“都别挤,按号排好,一辆一辆装!”

  这时的于冰和海涛早已弹起,冲出小屋。

  凌晨三点五十。

  水天湛蓝,海鸥低飞,在考克号轮的船长室里,八方联检人员都已通过,于冰最后把提单递给船长,船长在上面签了名,在场的人鼓起掌来。

  就在考克轮离开港口,驶向外海,于冰和公司同仁带着满身倦意,一脸憔悴但心情激动地挥手向船长和各色皮肤的船员告别时,她在广州的家中出了一件令人颇费思量的事。

  和以往一样,杨三虎清早起来,吃过群英做的早餐,等大人上班,孩子上学之后,他在小阳台上给君子兰浇了水,又做了一套练功十八法,然后就坐在桌子前去写他的回忆录。

  十点多钟,有人敲门,声音怯怯的,似乎颇为迟疑。杨三虎也觉得奇怪,因为杨家白天几乎不来客人,程天牧偶尔乘着夜色过来坐一坐,均是晚上,匆匆来去。此外,再也没有别人登门。

  他起身去开了门,来人是不速之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女人,穿着、打扮、发型都相当朴素、过时,眉眼倒还和善,她领着一个五岁大的男孩。

  猛一见这个男孩,杨三虎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直冲头顶,就是那种今世前缘的感觉,这令杨三虎颇感震撼。

  他把他们让进屋,男孩一点也不怕生,眼珠圆溜溜的到处转,东摸摸西摸摸,然后自己趴上沙发,端坐其中,女人总是用制止的音调低声喊道:“杨凯!”杨凯似乎老实了一点,他的目光毫不躲闪,直瞪瞪地望着杨三虎。

  杨三虎并不是十分溺爱孙辈的老人,就是对北萍的儿子虎子,他也没到摘心掏肺的程度,否则他也就不顾一切搬到北萍家去住了,小慧不是他带大的,因此感情一般,小慧只粘群英一个人。所以杨三虎才觉得自己对杨凯的感觉很怪诞,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这种感觉。

  后来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的事件就更离奇了。

  她说她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叫陶小丽,性格与她迥然不同,两个人年龄差异大,小丽野性的很,五年前她少不更事,认识了杨志南他们那伙人,整天混在一起,看黄色录像也有她的份,且不止一次。

  陶小丽是跟杨志南同时被捕的,服刑时发现已有身孕,她本来想把孩子做掉,但要留着孩子就可以保外就医,她选择了后者,后来她生了杨凯,她说她那段时间只跟杨志南有过性关系。陶小丽做了母亲之后开始收心,可能也是年龄大了渐渐懂事,她决定找一份固定的工作,独自把儿子哺养成人,她也被原单位开除了,后来去了汽水厂洗瓶子,生活十分艰难。杨凯没有户口,更没有什么独生子女证之类,母子俩的窘况可想而知。

  小丽的姐姐说,她怕小丽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变坏,便把杨凯接到自己家中,她的生活也不宽裕,丈夫做很小的建材生意,儿子快小学毕业了,但不管怎么说,还有个家的样子,比小丽的日子过得强。

  汽水厂的临时工报酬很低,正好姐夫跑建材也需要人,小丽就离开了汽水厂,帮姐夫做生意,因为她能说会道,脑瓜灵活,生意还真有了起色,一家也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半年前小丽和姐夫一块去进货时出了车祸,小丽当场死亡,姐夫昏迷不醒,抢救了三天三夜,宣布不治。

  医疗费、殡葬费花去了不少,还欠了债,小丽的姐姐说,她实在无力养大两个孩子。幸亏她知道杨凯的身世,在小丽的遗物中有一块大罗马手表,小丽曾说,这是杨志南的,但她没说是怎么到她手上的。

  小丽的姐姐找到小丽过去的朋友,打听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杨志南的下落。

  她从包里拿出一块手表递给杨三虎,杨三虎认识这块表,是别人送的,他曾戴过一年多,后来表面磨花了一块也没去换,杨志南看见就拿去戴了。还说比他的上海表强,因为杨志南在机关工作,杨三虎叫他凡事注意影响,不要搞特殊化,所以给他买了块大上海。

  这块罗马表是对表,小罗马给了北萍。但北萍在分校时,这块坤表给人偷了,北萍叨叨了好长时间。

  即便没有这块手表,杨三虎也已相信杨凯是杨志南的儿子,因为杨凯长得酷似志南,而他见到杨凯时的奇异感情,分明就是骨肉之情。

  在大人说话的当口,杨凯在茶几上用杨三虎给他的白纸画画,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很逗人喜爱,他画房子,树,在水里游泳的鱼,还有军舰。杨三虎问他见过军舰没有?他说在电视里见过,他很喜欢军舰。

  杨三虎留下了手表,小丽姐姐的家庭住址和杨凯的画,尽管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面上却显得风平浪静,这大概是一个老军人的习惯吧。“我要跟孩子商量一下。”他这样说,小丽的姐姐也表示理解。他们走的时候杨凯说:“爷爷再见”。这时的杨三虎就很想拉过杨凯,与他亲近或者亲他一下,突然就觉得这是他寂寞晚年的一道亮色。当然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这件事杨三虎一直守口如瓶,杨凯的画就在他的案头令他度日如年。两个星期之后的周末杨志南才摇摇晃晃的回家,他现在开长途货车很辛苦,带回来的总是一脸疲惫、满身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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