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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不等于冰说话,冯超抓过电话来火道:“你怕过屁!船他妈不是靠在我们的码头上吗?扣住它不就得了!”

  对面传来外轮代理公司工作人员冷冰冰的声音:“你错了冯经理,考克号轮是外轮,不是我们的船,我们无权扣留,按照国际惯例,他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顿时,于冰和冯超傻了眼。

  如果明早八点开船,上面只装了五千吨货,还差一半,按照未修改的信用证,溢短装是百分之十,那么就意味着百分之四十由康华赔偿,此外,还要赔偿船租,而陆续运往的钢板若装不上船,扔在码头就成了一堆废铁,而买它的时候却花了三百多万。

  于冰只觉得天眩地转,手脚冰凉。

  冯超骂道:“他妈的把老子逼急了,全卸下来卖给他妈的伟成发!”他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解解恨而已。

  晚上八点钟,萧沧华下了飞机,刚一进本溪宾馆,几乎是公司所有的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跟他讲林振威来本溪的事情,他一言不发、眉头紧锁地听着,于冰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呆坐。

  午夜十二点钟,小包开车连夜送萧沧华去大连。

  如果不能在明早八点以前赶到大连,说服林振威收回开船的命令,那么钢板战将前功尽弃。公司的损失粗算一下是八百万左右,这对一个新公司来说,无疑灭顶之灾,而把公司推向绝境和深渊的刽子手竟然就是……于冰不敢想下去了。

  六百多里路的车程,这就是萧沧华下飞机后等待他的厚礼,自从他冒雨装车以来,胃病始终没好,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责怪于冰一句,只是连夜赶路。

  于冰后悔极了,逞什么能呢?!你要的那点骨气、志气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海涛说得对,讲起道理来你不是一套一套的吗?怎么到了现实中这么感情用事?!而且你就是翻译,谁也没让你代表公司跟林振威判谈,就是先发制人充英雄好汉也论不着你啊!

  没有人睡觉,没有人离开,公司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冯超的房间,大伙焦急地等待着。

  于冰卷在角落的沙发里,篷头垢面,一言不发,眼睛望着地面,还下意识地啃着手指。

  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移动,四点钟没有消息,五点钟没有消息,六点钟还是没有消息,冯超自语道:“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吧!”话音未落,大伙一起骂他乌鸦口,嘴巴长疖疮,冯超委屈道:“那没有理由啊……”海涛没好气道:“没是人到了就会来电话,得有结果才会来电话……你还不了解萧总?!”公司的人对冯超都是礼让三分,谁会这样跟他说话,但这次冯超也有错误,所以就没有对海涛反唇相讥。

  又是默默的等待。

  七点半钟,小包从大连国际酒店打来电话:他和萧总是凌晨四点多到达的,在大堂一直等到六点,终于感动了林振威,他同意收回早晨八点开船的命令,同意再装货四十八小时。

  大伙哗的一声欢呼起来,声音大的几乎能掀掉房顶,枕巾、枕头、衣服、毛毯、袜子一同抛向了空中。

  只有于冰卷在沙发里,也已泪流满面。

  剩下的事是将五百吨板头运往丹东,为了确保两天之后能够准时封仓开船,冯超带着公司外借的铁路运输方面的关系户到本溪铁路局,因前段时间运钢板关系已疏通好,也就没费多少口舌,主要是和丹东铁路局协商,很快决定甩掉当天晚上的一列粮食车,挂上十节钢板车皮。

  公司留下两名押运员,其它人全部撤离本溪,来到丹东。

  封仓前一晚的深夜,在前阳车站的值班室里,于冰和海涛带着几十辆载重汽车在这里等着装货,因第二天上午十点就要封仓开船,只有早早地到这儿来等火车。

  值班室很小,家具、陈设破旧不堪,不仅如此,还因长期震颤而四处开裂,但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大铁炉,一个开水壶在上面滋滋作响,司机师傅们知道这里容不下几个人,全站在屋外的坡地上跺脚、搓手,刚刚开春,料峭的寒意让人喘不上气来。

  于冰和海涛坐在炉子旁边,感觉好多了。冯超在四十里之外的大车港等着接货,萧沧华也早已从大连赶到丹东,在鸭绿江大厦指挥全局;林振威见所有的事均已办妥,便带着随从和林学强回泰国了。

  搬道工是一位老人,背已驼了,胡子花白,动作也颤颤微微一点不麻利,显然以往他独自守候寂寞得很,见到年轻人,话也就多起来。“自打抗美援朝到现在,从来没有像这样全线开绿灯,甩掉别人的车皮挂你们的货,抗美援朝那会儿支援前线物资才这么干!打那以后,我就没见过……”老人唠唠叨叨的,还挺高兴,披一件老羊皮袄也陪坐着等,只是时不时的还得出去望望,招呼招呼司机师傅。

  提到抗美援朝,于冰难免不凝神默想,想到自己就出在这个当代人皆知的历史时期,想到在深圳巧遇援朝,很自然地,她想到了父母。在这间黑洞洞的小屋里,不知为什么她分外地想念他们,想到他们当年英姿勃发,就是从这时开往战场,岁月流年,他们曾为女儿吃过很多苦,女儿长大了,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们,就算两个女儿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又有哪一个是能够带给他们慰藉的呢?!

  她很想打一个电话,哪怕什么都不说,只听听他们的声音。但值班室的电话已经老的像一部历史,黑色、笨重的机身,每拨一个号都要咔咔啦啦响半天,跟古老的手摇电话没什么区别,这样的电话怎么能要到新疆去呢?多么绵长的距离呀。

  再说夜已经很深了,他们肯定睡下了,尽管父亲有夜读的习惯。

  她想回深圳以后,她一定要给他们打个电话,以往她总是写信,但到了深圳,因为工作忙,几乎没怎么写信,她也不是没想过打电话,可说什么呢?潜意识里,她总希望自己有了一点成绩,或者某件事有了一个结果再与他们联络,然而至今,她都是人在旅途的现状,人在旅途的感觉,所以她连信都不写了。

  为什么要有成绩和结果?思念难道不重要吗?她在内心责问自己,尤其是对性格内向的父亲,她为什么就不能跟他认个错?事实证明她当时的选择的确是不慎重的。她为什么就不能把那句话说出来,而不是写出来:我想念你们?!

  “你在想什么?”

  海涛的话打断了于冰的思绪,她本能道:“没想什么……”海涛也不追问,道:“我倒在想……于冰,你说钱是不是万能的?”于冰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海涛道:“我以前也这么想,而且深信不疑,我们这一代人受的教育也是视金钱如粪土,可这回到北方这么短的时间,我居然开始怀疑我深信不疑的观念。”于冰看着海涛,等待着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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