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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然后接着唱,“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

  进来的是吴奶奶,抱着一条墨绿色基调的毛毯,耐心地等待我们演唱完毕之后,她才满脸堆笑他说:“梧桐,这是护士班凑份子送给你的毛毯。“

  “谢谢。”梧桐兴奋地涨红了脸,抱住毛毯亲了一下,她今晚高兴的逮什么亲什么。

  扯了一些闲话,吴奶奶还是忍不住了:“梧桐,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你再好好想一想,……结婚确实会给你的病带来潜在的危机,李主任也说,还是暂时不要结婚的好,因为有些病变是随时可能……当然我今天晚上不该讲这个话……可你要替自己的今后想一想,现在改变……还来得及……李主任也是这个意思……”

  热闹的气氛霍然降温,几乎进入零点。我们当然都不乏医学常识,但是又唯有低头无语。

  梧桐又去找了一个杯子,倒上葡萄酒放在吴奶奶面前,感情真挚他说:“护士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李主任也冲我发了火,摔了杯子……说再也不管我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她的喘息声渐渐急促,两眼陡然蓄满了滚滚欲滴的泪珠,发自肺腑地说,“可是我并不想长命百岁,得病之后,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生活,依恋生活,我需要生活的质量而不是仅仅活着!我活过,爱过,深深地去爱人也被人深深地爱,当然也病过,犹豫、彷徨、绝望过,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生命体验,这就够了,就不枉我来世一遭……我是一个军人,更是一个女人,我要结婚,还要生孩子,给小岸生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为了我们的幸福和圆满,我愿意用我生命的10年、20年去换!”梧桐抓起自己的半杯白开水,“护士长,干!”

  咬着一条毛巾,我无声地哭了一夜,整个面颊被泪水泡得又红又肿。床头放着一盒装横精美的酒心巧克力,梧桐,你好狠心,真的叫我吞下去这杯苦酒吗?

  也就是在此时此刻,所有我知道的围绕着人生与爱情的警策人世、含意深远、发人沉思、给人勇气和力量的格言隽语,像过期的药物一样,统统对我失去了效力,甚至令我反感、厌恶!我就是伤心,就是想哭,我不想分清什么对错、高尚或卑劣,伟大和渺小,深深的失落感,深深的委屈让我陷进了情感的沼泽,越挣扎就只会陷得越深,躺在床上仿佛躺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数数儿吧,从1至100,再从100到1,一直清清楚楚地数到天明。

  第二天,红着一双兔眼找朱护士长要求休假。

  “你不是说回家过`十一’吗?怎么提前了?”她问。

  “家里有点事。”

  “什么事呵?”

  我勃然大怒:“我们还能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秘密!已经够公开化的了!我要现在探家自有我的道理!”

  “你吃生米饭了?!我要重新排班,问你一下有什么错,老百姓也不能说走就走呵!”朱护士长话里有气,但语调还算平和。我茸拉着眼皮不作声,但一脸坚决要走的表情。

  “好吧好吧,你先订票,让我把工作调整一下,再最后通知你。”她觉得这样说已经显出了最大的宽容,以及与我私人关系的不同凡响。

  我冷冷他说,“你现在就拍板吧,我今晚就买站台票上车,到车上再补票。”

  大概她从未见我这么执拗,看着我直发怔。

  整整一个假期,我如同没魂儿的行尸走肉,干什么干着干着就走神儿、发木。洗个碗也能洗俩钟头。妈说,怎么当兵越当越傻了呢?没过两天给我介绍一个对象叫范同同。第二天他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我说算了吧,他也没什么,就说你好象不大开心,我说是,他说那就冷处理一下,精力别太集中,尤其别钻牛角尖。

  又过了两天,他来电话说买了日本电影周的套票,问我感不感兴趣,他说,给你两套,随便你找什么人去看。散散心。我当时有点感动,觉得他善解人意,又没有强烈的目的性和好奇,当然也有一点莫名其妙地起疑,觉得他怎么好象挺懂的……

  我反正想偏了,觉得这是上帝的意志。就叫我失去小岸,碰上“饭桶”之类,还让我对他不像对别人那样嗤之以鼻,印象不算太差,有进一步相处的余地。然而,这只能加重我的无望,终日懒懒散散像得了肝炎。脑子里转来转去就是小岸和梧桐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是肩并肩地漫步,还是弹起了吉它轻唱?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伟大的智者对我说,小岸已经把你彻底淡忘,那我倒能尽快地解脱了。尽管我手上没有他的一个字,一件信物,可我就是不相信他能那么轻易地忘记,忘记他说过的话,忘记那个我们共同拥有的摄入心底的夜晚。如果我不是当事人之一,我甚至敢对他说,你以为这是真正的人道吗?这是真正的崇高吗?爱的抚慰和不爱的抚慰,天生就不是一回事。

  想这些还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那些激动人心,令人彻夜难眠自认为已经镂心刻骨的爱,不是照样消失得不落痕迹。

  返回医院以后,听说梧桐和小岸已度完蜜月,两口子同时来到医院,梧桐在招待所找了一间房间布置一新,接待前来贺喜的朋友、同事。小岸仍住进我们科接受抗风湿治疗。

  不知为什么,我倒坦然了,我说服了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岸这次住17号病房,瞧,象征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已成倍数地拉开,初次的重逢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平静,我把药片倒在他的手心里,他说谢谢,然后转身,喝水,做吞咽动作。脸上是极其平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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