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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也就是当晚,梧桐、李灵霞和韦宏波怒气冲冲地来到我们房间,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顿时,我的脉搏跳到一百二,等待着大难临头,等待着承受劈头盖脸的质问和讥讽。我想好了,梧桐就是打我两巴掌我也一声不吭。无从解释的时候还是不要解释的好。

  她看也没看我就直奔王京健而去,梧桐刚一开口就相当不客气,出口很硬:“王京健,你可真做得出!顾医生转到我们科都三天了,你竟然来个不露面儿,就是同志关系你也该大驾光临一下吧?!”

  王京健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刘月琴上班去了,我还在发懵。李灵霞满脸挂霜地说:“谁不知道你在我们科帮助工作的时候,又给顾医生洗工作服,又给他打饭,帮他到图书馆查资料,抄卡片,跑得可勤快了,把顾医生闹得晕头转向。现在到他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这儿倒全安静了!”

  王京健仍不作声,一脸闭上眼睛任人掴耳光的表情。

  “你知道他一次一次换药都是怎么挺过来的吗?你知道他一夜一夜睡不了觉都是怎么捱过来的吗?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即便有一千条理由,你这样做都太自私了。爱一个人那么容易吗?那么轻易就能被自己否定吗?只要你曾经真正地爱过,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做。人说,是军人就自然懂得牺牲,你不懂,因为你最爱你自己。”梧桐的话越来越重,脸上露出了睥睨的神情。我担心王京健受不了,轻轻地叫了一声:“梧桐。”

  “别插嘴!”她断然地打断我,在火头上,她的话就象蹦出枪膛的子弹壳,又烫又硬。她的目光始终盯在王京健的脸上,“你不要以为我们是来求你,求你恩赐给顾医生一点什么,心里如果什么都没有,靠装能装多久?!顾医生是我们科的大夫,现在又是我们科的特护病号,你不爱他我们爱他,我们会去好好地全身心地爱他的……”

  韦宏波突然阴不阴阳不阳地冒出来一句:“你还在这种时候去跟吴奶奶的弟弟相面,真有闲情逸致呵!”

  看得出王京健想辩解一句,可看了看这三张冰袋儿一般的面孔,只张了张嘴,便把头扭向一边,

  梧桐倒被激怒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说军人了,你是人吗?!”她气狠狠地转过身来冲我一摆头,“邝燕喃,走!”我们四个人呼呼拉拉、凤卷残云地出了房间,梧桐余气未消地对我说:

  “你能跟这种小人长期同居保持面和心不和真是奇迹!”

  我不敢接话茬儿,梧桐,假如哪一天你知道了庐山真面目,也这样恨我,骂我,睥睨我好吗?!你千万不要什么都不说,只是远远地走开……

  易医生的转业报告再一次被驳回,院长在全院大会上发火说:“……有些人翅膀硬了,就来吊领导的胃口,动不动就是走,让我走……别忘了,是部队送你们上的大学,培养了你们,让你们有了一门专业技术!没有大熔炉,你们还不是跟在牛屁股后面摸牛尾巴!现在你们有了资本了,能拿这个来要挟领导了!走,谁也别想走!我还没死呢,等头发白了再来跟我说……”

  院长是三八年参加革命的,卫生干部提得慢,但是资格老,乱发火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他架子大也是出名的,有一回在广州开会因天气不好被困在白云机场,他看见机场上有一个年轻军官在溜军用吉普车,就招呼他过来说,“你送我到你们招待所去,飞机什么时候能起飞叫人来通知我一声。”那个年轻人想了想只好照办,后来人家告诉他那个人是林立果林副部长,我们院长才平淡地说:“噢,是吗,怪不得挺面熟。”

  易医生嘟嘟嚷嚷地对我说:“那我服役20多年,猫在这个要啥没啥的大山沟里,就算是还债也该还清了吧,我又不是卖给医院……再说,我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干吗要这么说……这又不是集中营,进得来出不去……”

  易医生再一次跟“上海”失去了联系,这头婚也离不成,走也走不了。他老婆年年在家养精蓄锐“充足了电”,然后来医院闹一场。协理员还是锲而不舍地做思想工作,车轱辘话来回说。易医生只好仰天长叹:“……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不把人拖得万念俱灭、心如枯井是不会有结果的……世界上就是有铁棒那么沉那么重那么坚硬无比的爱也被磨成针了。我真的淡了……你就是现在把我跟`上海’关在一个屋子里,我肯定也就是一个阳痿患者……”

  这话把我听得目瞪口呆。那件事败露以后,我的信在严格的外松内紧的控制之中。有一回协理员拿着我的信对着光照半天,我就站在他身后,也不气,就象“看电影”一样。

  没想到我跟梧桐之间的总爆发,可以说,每一种可能性我都估计和预见过,不管处于哪一类都将是惊心动魄的。每每被这一个个场景搅得心绪不宁的时候,我都极想给小岸写一封信,告诉他再这样“一等战备”下去我精神非得垮了不可,即便是最坏的消息也还是早点让我知道吧。然而,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我跟小岸分手的那一夜,想到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举动,想到他充满男性意味的温热的鼻息,和强有力的胸脯……我一遍一遍复习着那个夜晚,带着一种永恒的玫瑰色的憧憬,去获取力量和勇气,其它任何畏惧都在我心中冰消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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