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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最近一段时间,颇受传媒关注的两大红星便是谢怀朴和严沁婷,常常是轮流稳坐头版,或者同在一张报纸上相映生辉。

  前者当然不是因为家事,而是“窗口公司”国有资产流失的重重铁幕,以及与公司相关的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作为一把手的谢怀朴虽说还在审查之中,但他的名字不得不被一次次地提到,几乎成了其中个案的关联词。

  后者严沁婷,是空调业中的敏感人物,在初夏新的一轮空调大战即将拉开序幕的前夕,提出辞呈,决定离开她为之打下了半壁江山的雪雁公司。

  一石激起千层浪。严沁婷的出走使有关她的各种说法不胫而走,其中最权威的一个说法,也是严沁婷默许的,便是随着雪雁的蛋糕越做越大,利润当然也十分可观,公司在摸索中完善了配套的管理体系,已扩大为集团公司。由于雪雁特殊的背景和位置,目前从上面那条线塞进来的干部渐多,企业已经没法消化,同时,最不能让严沁婷接受的是,上一级领导中有一种普遍的观点是,要“注意左邻右舍”,要“富帮穷”,这样,雪雁必须挂上两个已经关门多年的贫困企业。沁婷完全可以预见到,雪雁被拖垮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了。

  除此之外,对于公司的远景规划,上级领导和公司本部的理念与想法也完全不同,既然彼此不能调和,总得有人退出这场角逐。

  商业社会,每一个信息里都蕴藏着无尽的商机,以严沁婷的江湖地位,空调业中的精英企业几乎无一漏网地冲她摇曳着橄榄枝。

  师晓梁已经很久没有在沁婷面前这样失态了,他把沁婷的辞呈撕得粉碎:“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以为我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少名牌企业中箭落马,当我们已经看到了危机,总得有人以卵击石,让领导思考这些问题,让社会讨论这些问题。”

  “留在企业同样可以跟领导沟通。”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像你这么有涵养的人都跟有关部门拍过桌子,但是他们的思维方式改变了吗?他们不会有任何感觉。”

  “你走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体制强加给企业的弊端。”

  “哪怕是毫无触动,我也愿意做这种牺牲。事实上,媒体、社会,感兴趣的并不是我这个人,他们已经在思索和探讨一些问题。”

  “可你想过没有,你走了之后,我就成了无臂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师晓梁没有看着沁婷,他看着窗外,心中充满忧伤,“是啊,你可以走,你多潇洒呀,而我只不过是明知无望却要坚守的那个人。”

  顷刻之间,沁婷几乎改变主意。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成功真的就那么重要吗?现代人不都在强调享受过程吗?能跟一个自己敬重和深爱的人一起工作,这是女人的造化和福气,何不就这样默默守望,保持那一份生命的美丽?可是这个决定她考虑了三天三夜,她知道雪雁在师晓梁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她的离去能让雪雁从此不再那么轻易地蒙受荆棘缠身的灭顶之灾,也算是她为他出的绵薄微力吧。

  “这只不过是你的方式罢了,”师晓梁总是能够准确地洞察到她心灵深处的东西,他说,“或许,我不见得那么需要,其实我需要的是……”他停住了,不知该如何表达,便把手指关节依次按得咔咔直响。

  沁婷也明显地感到一种不自在,这本不是她的原意,她从来就不想为难他,包括这次离开。她也并非是在情感的深渊中无以自拔,让他不得不正视她,正视一份静水深流般的爱,有许多东西,自己承受就够了,爱情如果没有别离和死亡而只有冗长的日子,终将会在现实面前曲终人散,无色无味。

  “师总,我想我已经尽力了。”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沁婷!”他可能是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往他都是叫她小严,或者严经理,沁婷应声回过头来,等待着他说点什么。

  师晓梁向她投来友爱的目光,声音中透出少有的男人的温存:“再也不要管我叫师总了。”他甚至轻松地笑了笑。

  窗外的树冠大幅度地摆动,天色从早上就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铅灰,这也许是温暖春日里的最后一场冷雨,像炭笔素描那样斜斜地连贯一气。师晓梁走近窗口,无意间向下望去,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车上跑下来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只见他不仅为沁婷小心地遮雨,还为她打开车门。沁婷坐上奔驰在凄清的景象中远去,师晓梁不得不承认心里头的确有点空落落的。

  这辆车是罗二公子的,那个撑伞的男人也正是罗二公子。这次他是亲自驾车,来接沁婷去赴他的家宴。一路上,沁婷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窗外,直到这时,怀揣的那份感动才化作清泪流下来。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也没看便关上了。

  “你没事吧?”罗二公子望着后视镜说。

  “没事。”她仍望着窗外,情绪已经略做调整。

  罗二公子家的别墅坐落在一个大型高尔夫俱乐部旁,称得上满眼绿色,环境一流,院子很大,里面修了一个非常中式的凉亭,有三个5到7岁间的孩子在里面玩,是两女一男,男孩最小。罗二公子介绍说,他们像猴子一样淘气,如果不是下雨,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跑到哪里去,找都找不到。

  罗太太是一个在家里也穿套装裙,头发和淡妆永远都一丝不苟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极有教养。她微笑地对沁婷说:“本来我想在院子里吃自助,但是下雨了,只好搬到大阳台上,不过质量绝对保证,我请的是凯悦酒家的师傅。”

  “您真是太客气了。”沁婷对罗太太印象不错,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不,这是完全应该的,你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

  二公子上楼换衣服去了,罗太太指了指楼上,态度异常诚恳道:“他现在真的是很看重你的,以前的恩恩怨怨我也知道一点,不过你完全是用行动让他转变了看法。”

  沁婷并不知道罗太太到底是不是某公司主席的女儿,但不用问她是在国外受的教育,凡事必须表达得清清楚楚才肯罢休,而且态度并不暧昧。这时二公子从楼上下来,拿了一些天美在这个夏天即将到来时的主打产品,主要是从智能化、健康化和节能这几个全新的观念出发,占领市场。他说,综合实力大比拼的时代已经到来,那种单纯的价格竞争还有多少实际意义不言自明,不过竞争会更加隐秘和激烈。

  在去年的变频大战中,沁婷还记得雪雁将天美定为主要的对手,现在她坐在这里,不仅恍若隔世,也感到像是一种变节行为。

  不过,这个晚上,她意外地在罗家耽搁到很晚,除了美味的饭菜之外,还有香气浓郁的英国茶点,同时罗家的三个小孩子,他们一点儿也不认生,围着她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和要求,最大的女孩跟她讨论牛仔装的利弊,小的拿着大开本的童话书请她讲解,主动地倒在她的怀里倾听,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像用羽毛轻划至全身一样,是一种独特的感受。

  与此同时,沁婷家的电话铃一直寂寞地响着。

  电话是一剑打来的,她也没什么事,只是心里有点不平衡,她躺在自家的席梦思大床上,手上拿着一张报纸,和氏璧好像不在家,不过有些感受,你跟男人是没法说通的。报纸上的沁婷是那种颇合男人口味的端庄、优雅又有点淡淡忧伤的终结篇,曾几何时,这个拎着一只旧箱子的趁着月色来投奔她的女人,现在已成为有着空调业戴安娜之称的佼佼者。这一切的完成在她身上显得轻而易举,却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对于谢怀朴的新闻,一剑也还是留意的,只是伤痛比起上一次在医院轻淡了不少,这样想来,自己固然是没有心肝,然而现代人又有谁有心肝呢?你陪着人家哭,陪着人家笑,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一剑丢下报纸,趿拉着她粉红色的拖鞋去洗手间做睡前美容,她报仇一样把按摩霜抹了一脸,然后用手指认真地打圈。

  沁婷进屋的时候,家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一声接着一声,听得出来,打电话来的人此刻心里必定相当执著。

  话筒里传来师晓梁低沉的压抑着激愤的声音:“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现在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当初你就应该和那些业务员一块儿到天美上班!”

  沁婷沉吟片刻道:“你这样理解也好,有些东西就可以放下了。”说完,她平静地甚至是轻轻地放下话筒。

  她真的没有生气,只有对师晓梁,她觉得是不必计较的。这也许就是人生,有些人你可以一览无余地交往,无论他对你多好,你总是有迟疑的余地,但是对有的人来说,他好像专门为你的记忆和回味而生,将来你一定会不期地触动他,犹如京剧千回百转的拖腔,可是说了就能了的?!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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