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我的泪珠儿 | 上页 下页


  在当时的天美公司,很多人都以为沁婷会提拔为销售组长,至多也是破格委任部门经理。公司内部的争斗不过如此,有人败走麦城,有人走马上任。但是他们的猜测完全错了,罗时音的确找沁婷深谈了一次,不过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五星级酒店的套房。

  那天的罗时音披着一件织锦缎的睡袍,房间里的窗帘紧闭。不过罗时音没干什么,也没想干什么。他是一个习惯于把任何一件事都商业化处理的人,在此之前,他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再说他已经不年轻了,早已没有了一颗驿动的心,他只是随心所欲地规划生活,反正他愿意干什么或者不想再干下去都可以用钱来了结。

  问题的所在只是,谁,可以进入他的规划。

  这便是许多漂亮同时又能干的女人恨恨的心事:被选中的为什么不是我?!

  罗时音对沁婷说,我准备把你调到香港总部去,当我的私人助理,年薪是……他说了一个数,对于沁婷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

  那个年代,香港是比美国还诱人的地方,调去是什么意思?等于是用钱搞掂了你的身份,这是许多偷渡客冒着生命危险,假如抓住一线生机还要奋斗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实现的理想。如果在有些事面前,你还能够守住你做人的原则,那也只能说明那件事情的诱惑还不够大,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沁婷没有说话,她完全愣住了,无论她多么优秀还是老到,毕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她怎么可能漠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考虑考虑吧,罗时音这样说,因为我希望你在内地的一切都有个了结。他看了沁婷一眼,对她询问的目光并不感到奇怪。他说:我可以给你开一张支票,你先生可以用这些钱去做他想做的事,你们从此各走各的路。

  他始终没有提到离婚,因为离婚是一个结果,以他的身份他不会这样说,他甚至也不问你们的感情如何?生活状况怎么样?这些他都不想知道,人生就是取舍,沁婷只需做一个决定,而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

  离开酒店以后,沁婷没有立即回家,她独自一人在酒吧里坐了很久。

  她当然谈不上喜欢罗时音,但也承认他是那种有了年纪却更显尊贵的男人,他身家显赫,很有品位。也正因为如此,他提出来的一定是不平等条约,谁都知道罗时音有一个与他共同创业的结发妻子,在罗时音力捧女明星的那几年也曾闹得很厉害,扬言要穿着红衣服自尽,便可化作厉鬼,令罗时音永世不得安宁。

  然而他们的缘分是一生一世的,经过多少回合,也没有分开。在貌合神离的这些年里,三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并在海外完成了学业。

  到了这把年纪,罗时音的心早就淡了,他想换一种口味的女人,既能够帮他处理庞大的业务,又能够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反正他的妻子也闹够了,现在便每天泡在麻将台前,不再理会他的事。

  他选中了沁婷。

  沁婷也承认云斌是一个好人,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太多了,不是你好你就有机会的。她和云斌今后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底,无非奔波在营销行业,像蚂蚁一样辛苦和卑微。从这个角度说,比起财富和身份,她更渴望一片驰骋的天地,那里是未知的,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她需要这样的舞台。她是一个表面循规蹈矩,但内心激情涌动的人,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体内的那种不安分因子在一段时间的蛰伏之后,就会兴风作浪。

  她太需要成功了,因为只有成功才是血洗耻辱的惟一出路。

  简单的复仇无非是抓住一个坏蛋将他绳之以法,对于烂命一条的人这算不了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复仇,是在你拿到卓绝的成绩单之后,完全可以平静地看待以往无法启齿的坎坷与不平。

  这个晚上,沁婷跟云斌谈到深夜,她将全部的情况和盘托出。一开始,云斌也愣了,显得有点心乱如麻。但是后来他说:我随你,你怎么做我都觉得有道理,毕竟这个机会是你的。

  沁婷说,我们之间的爱情从来就没有过花前月下,要在一起挨苦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这难道就是我们的人生吗?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云斌也说,这种影视故事里才有的情节,怎么轮到我们头上了?往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一定要过上让人羡慕的日子,这样才对得起我们今天这么不情愿的分手。

  他说完这句话,沁婷莫名其妙地哭了,后来他们两个人干脆抱头痛哭。沁婷说,我真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云斌又说:还是我没本事,电风扇都得靠你才卖得出去,但凡我是个部门经理,我也有出头的一天,我也会劝你留下,因为怎知留下就不是机会呢?他们说来说去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谁也没对今后做出任何承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而此一分手便是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切只有自己担待。承诺显然是很可笑的。

  离婚手续办得十分顺利。

  云斌在拿到数目可观的现金支票之后,便在天美公司消失了。

  初到香港的那些日子,沁婷并没有马上上班,罗时音叫他的形象顾问带着沁婷,每天出没于名牌专卖店,在各种各样的搭配中找到最佳组合。当然这种组合是庄重、优雅决不妖冶的。公司分给她的单身公寓,也是在闹中求静的位置,虽然并不豪华,但是布局合理,舒适爽目的家私一应俱全,而且是一梯一户,可见它的规格不低。

  沁婷对罗时音说:其实我的物质欲望很有限,而且也受之有愧。

  罗时音并不留情道:不是为你,而是为我,不能因为你的土气,让全公司的人说我没有眼光。而且,他说:他们看不起你,你根本就没办法工作。

  沁婷的脸色煞白,但她是知道规矩的,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蜜,绝对不能顶撞老板。罗时音又说:这是实话,不要受不起实话,你的那点自尊心是不堪一击的,只有彻底摧毁,再重新建立。

  她改变了发型,学会了化淡妆,香水也经过形象顾问的指点,买了一种经典的香型,是那种似有似无,时隐时现的暗香。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用香水,在没到香港以前,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别,但是来到这里,她才知道女人可以怎么生活。香港当然也有穷人,但是在中环上班的白领丽人都是天之骄子,都是金钱堆砌而成的,她们可以洁白如雪,手指细得跟铅笔一样,头发是直的,但是要电卷眼睫毛,为了保护肌肤和身段,饭菜一定清淡,但每晚都要吃燕窝,这样的女人,莞尔一笑便有成群结队的男人愿意为她们赴汤蹈火。相比之下,她简直觉得自己没活过,更不要分什么男女了,香水应该擦在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

  她才慢慢习惯了。好在她有可塑性,她不是那种穿了乞丐装还像公主的女人,但是她穿了艾丝格达就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加上她不动声色的悟性,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工作本身就是她的乐趣,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她很愿意看见自己一点一点的成长。就这样,沁婷很快便走出了她生命的冬季。

  在开始新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沁婷决定忘记过去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云斌在内。本来她认为这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因为过去的记忆都是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除了是负担之外并无凄美可言。即便是对云斌,虽然也有些抱歉,但毕竟他也是得到补偿的,而且他们以往也没有爱得死去活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更像一对难兄难弟,应该说心理还是比较容易平衡的。

  抵达香港的那天是傍晚时分,公司派了人去接她,乘坐的是普通的丰田商务车,沉沉天幕下的街道并不宽畅,反而像兜来转去的鸡肠子,远景和近景都是高楼林立,灯饰却是无处不在,犹如鼠色丝绒上缀满钻石。但就是这块弹丸之地,不知为什么却能释放出能量无比的磁波,令人希望毫无保留地亲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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