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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姚宗民摊开两手道:“这是唯一的出路,你不干就算了。”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极富经验的推销商。

  穗珠想了想道:“那就把这笔交易做完吧。”姚宗民道:“我用我的智力帮你,你也应该用你的实力帮帮我,这样公平台理,刚才总编室通知我《新增广贤文》的修订稿明天才能正式给我,到时候我拷你。”

  一连数日,姚宗民都没有拷穗珠,穗珠推算他一定是又有了新的合伙人,与她的口头契约也可以解除了。本来,按照穗珠的性格,她是不愿找上门去的,但一想到这之前姚宗民对她剥皮刺骨的讽刺,毫不留情的剖析,她觉得完全有必要报这一箭之仇。

  譬如她可以给他讲讲生意场上的行规,讲一讲他涉足商业行为所必须具备的素质,她一样能把他说得目瞪口呆。

  穗珠拷了姚宗民三次他才复机,显然是在一间公用电话亭复电话,所以周围的声音非常嘈杂,不等她说话,姚宗民已经开始长吁短叹,情绪相当低落,“……天知道教育出版社怎么知道了这个信息,他们连夜找到宣传部的领导,坚决要求编印《新增广贤文》,报两百万本,并同意利润和宣传部四六分成,我们这头当然只好泡汤了。”穗珠惊道:“两百万本?吃下去啊?”姚宗民道:“教育社可以印成课本下发嘛,你这个人,用屁股想事的?!”穗珠道:“那我们再回头出史枯的画册好了。”姚宗民兴致全无道:“我想这个钱天定就不是给我挣的,你看我大儿子逃学学校要开除他,小儿子淘气摔断了腿,我老婆是打卡上班一天假都不能请,只好我在医院天天陪床……我想透了,这个世界不可能公平,就老老实实当穷人算了。……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还是要抓紧,坯子虽然粗糙一些,但还都是真情实感,最重要的是许多素材是你亲身经历,所以是唯一的,别的作家不可能有,你第一次操作小说,自传体是捷径。总之我会想办法把你推出来。”穗珠调侃道:“那你不亏了吗?”姚宗民叹道:“我不崇高,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丑恶。”

  穗珠这个人,还颇受不得这个,当即去买了鲜花和玩具开车去医院探望姚宗民父子。

  第二天下午,她去史枯家,希望商定出画册一事。

  敲开门,她不觉暗自吃惊,眼前的这个女人无论从容颜到气质都是相当的美丽与不俗,在这样一个尘嚣纷乱的时代,洁净温婉的女孩业已绝迹,偶遇一位反倒勾起遗殊弃壁的情怀。

  她望着她,多少有些迷失,隔了一会儿才道:“陈凤兰女士在吗?”美丽的女人道:“我跟继母一直都不住在一块。”穗珠道:“你是史枯先生的女儿史素荷吧?”

  素荷颌首.穗珠道“我可以进屋跟你谈谈吗?”素荷迟疑了一下,还是请穗珠进了屋,两个人在客厅落座。

  在门廊换拖鞋时,穗珠觉得地上的一双老人牌的男式皮鞋十分眼熟,但并没有当回事。

  两个人在大理石面的长桌前对坐,素荷放在穗珠面前一听可乐,浑身冰凉地结满露珠。披在素荷肩上的湖蓝色扎染披肩这时有一侧滑落下来,露出里面乳白色的吊带睡衣,以及圆润的象牙白色的香肩,穗珠心想,男人若看见了是会疯掉的。

  穗珠说明来意。素荷委婉道:“还是觉得美术社出这本画册质量能够保证,而且一定要贺伯伯做责任编辑我才放心。”穗珠苦笑道:美术社并不是象牙之塔,我想你也知道他们无意出你父亲的画册,等并不是唯一的办法。何况名人也有自己的时辰,热点也有可能过去。你父亲的画风现在被看好,听说日本人还准备为他铸铜像,放在西泠印社里面,这正是他出画册的最佳时机。”

  见素荷低头不语,穗珠又打破沉默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刚才你提到陈凤兰女士是你继母,你们会不会有什么不和?”素荷道:“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成见,她是我父亲在劳改时相识结婚的,为此我会一生感谢她,可是她完全不懂画,新地出版社收集的作品中有三十多幅伪作她都看不出来。出画册当然要考虑影响和经济得失,但更重要的是这本画册将成为鉴定父亲作品真伪的重要依据,我不可能因为高版税答应一个对父亲一无所知的人。”穗珠道:“如果我请贺贯聪先生出任艺术顾问呢?”素荷道:“那当然不是不能考虑。”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气氛还算融洽,素荷答应尽快给穗珠一个答覆。

  穗珠告辞,换鞋的时候又注视了一下那双熟悉的男式皮鞋,直起腰来,脸正对着门后,看见衣帽钩上挂着一只圣·洛朗的公文包,穆青的包她实在太熟悉了,包括包角磨损的地方和程度。联想到鞋,一切都不用再证实。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

  那天晚上,穆青送走了冷冻厂厂长之后,心情颇失落。他想,可能穗珠有外遇他都不会这么难受。不知为什么,铜墙铁壁一般的好女人总是打动不了穆青的心,当然他会理性地生活下去,也自责许多做法对不起穗珠,但人心是一件复杂而奇怪的东西,意识到的未必就能做到。

  正因为他无权干涉素荷与什么样的人相处,哪怕谈婚论嫁也是人家自己的事,与你何干?!他才更加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多少年来,他都没有与人分享过素荷,他需要她,并且她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这不是说割舍就能够割舍掉的。

  穆青当晚就想去找素荷,但他害怕那个男人也在那里,对于过分严酷的场面,他总希望背过身去。回家,带着这份忧虑面对穗珠,算是怎么一回事?!

  他决定一个人回公司坐一会儿,抽两根烟。

  由于刚才陪厂长喝了点酒,加上心绪不好,穆青觉得头有点晕,神志也恍恍惚惚的。他慢慢开着车,深恐有什么闪失,摇下车窗后迎面吹来的风湿热难耐,令他很不舒服,身边迅猛地刷过车流,赶着去投胎一般。

  这样开了好一段时间,才看见了贵都酒店的霓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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