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掘金时代 | 上页 下页


  整张海报以香甜的糖果和蜜饯作为主要色调,素荷一反终年不变的淑女装束,歪戴一顶青绿、粉红及橙黄的三色有檐帽,半圆的帽檐遮住一只眼睛,她上身穿一件萤光橙色的T恤,紧身、无袖,还露出一侧香肩,肩上挂着一只草织篮,里面是桔子、香瓜、草莓、青柚和柠檬,以示基拉督雪糕的品种繁多。

  这些炽热的颜色混在一起,居然给人凉冰冰的感觉。只因素荷冰清玉洁、冷艳动人。

  万事惧备,只等基拉督登场。

  真是一位姗姗来迟的名妓,把穆青的心撩拨得痒痒的,有一次穗珠突然问他:“基拉督是谁?你去新疆认识的?”穆青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基拉督?”穗珠道:“每天晚上说梦话,全是基拉督。”穆青忙掩口道:“没说过别的吧?!”深恐不留意,半夜大声叫素荷。

  一天傍晚,穆青要请冷冻厂的厂长吃饭。厂长是东北人,想吃生烤活鳗和姑爷鸡,于是两个人去了哈尔滨名厨主理的冰花酒店。

  出了电梯,透过玻璃屏风,穆青一眼看见餐厅僻静的一角,素荷正在与一位年纪偏大但相貌端正儒雅的男人一块吃饭。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但穆青明显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见素荷面带忧伤,不知那个男人说了几句什么话,素荷突然抓住那人的手哭了起来。

  穆青心里特别不舒服,不禁想到左云飞的女朋友媛媛突然成了纽约客一事。

  厂长见他脸色大变,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穆青楞了一下,只好作顿开茅塞状道:“你看我都忙糊涂了,白天鹅宾馆的美食节,哈尔滨来了七位特一级厨师献艺,咱们上这儿来干什么?”说完不等厂长发表意见,拖着他就走。

  冷冻厂是基拉督的安身之地,穆青不敢怠慢,白天鹅那一顿晚饭就花掉近千元。

  只是穆青没有味觉。

  穗珠的处女作在《新地》杂志上发表以后,姚宗民的态度就不再暖昧了,隔三差五地催穗珠拿主意,如果不为《金瓶梅词话》投入前期费用,就为史枯的画册和日记信札文集落定(金)。穗珠当然不会去干犯法的事,尽管她比谁都知道掘金时代是撑死胆大的,她认识的人中就有靠造假阿胶、假洋参、假溪茧草或绞股蓝发了大财,但她不想这么干,她不缺钱,不像姚宗民,真是穷疯了。

  相熟之后,姚宗民常常向穗珠叹苦经:他自己就挣得少,老婆在新华书店打包,吃力气饭的人哪有财旺的?又生的是一对双胞胎,两个儿子正吃长饭,简直就是“吃山崩”。出版社房改时要出的一万多块钱,现在还挂着帐,孩子学习又不好,马上要升中学,差一分补一万块……他到哪儿去把这些钱找来?

  在生意场上滚过三滚的穗珠,养成了谨慎行事的习惯。出史枯的画册,她不会盲目落定,万一这个人根本就是杜撰出来的,也未可知。所以她根本没有告诉姚宗民就去了人民美术出版社,算是暗访贺贯聪。

  贺贯聪个子很高,清瘦,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剑眉星目,尽管现在显得尘封已久,满目沧桑,但仔细端详,眼光还是颇为清澈的,且神情相当宁静。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穗珠,办公室很小,容两个编辑,办公台对摆,外加两个迷你型的书橱,当然不胜重负,结果到处是书、画稿、文稿,给人铺天盖地的感觉。同室的编辑看到贺贯聪有客人,知趣地去了其他编辑室。穗珠坐下来,两个人寒喧了几句,贺贯聪便拿出过去与史枯的合影给她看。

  照片上的史枯,脸颊仿佛刀劈斧砍一般,线条甚是苦难,眉头总是锁着,厚重的黑发看上去硬直、凌乱,两眼微眯着,神情如同愁苦而无奈的深山老农。

  贺贯聪介绍史枯时,眼睛从来不与穗珠对视和交流,他总是望着窗外,望着一个无尽的辽远,又仿佛另有一个人趴在窗外与他交谈。

  他说史枯与许多画家的不同之处在于,他首先是一个思想家和美学家,同时热爱哲学且文笔流畅。他的作品最令人难忘的是具有严肃的主题,深邃而隽永的内涵以及扑朔迷离的大意境,其次才是画家过人的技巧,出神入画的笔墨,以及扎实纯熟的功底尽显其中。这一切构成了史枯绘画艺术的特殊魅力。

  同时他的画又像耐读的文章那样,经得起反复的咀嚼和欣赏,既狂野奔放.又严谨凝重,既老辣沉稳,又怪涎不羁,所以他的画无从摹仿,不可替代。

  贺贯聪又说.史枯本人作画态度十分严谨,加上他百病缠身及在“文革”时的遭遇,能够流传下来的作品甚少。

  他又生性耿直、不善交际,几乎没有应酬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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