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掘金时代 | 上页 下页


  穆青看在眼里,突然心里一阵难过。望着穗珠尖削的下额,想到她赤手空拳地创下这份小小的业绩,不知承受了多少这样的压力,然而他从来不在她的身边,从未接过她一半的担子,只一味地害怕她耀眼的辉煌,害怕生活在她的阴影里。甚至,他可能在她的不眠之夜正与素荷风花雪月。

  内心的严重失衡使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总经理办公室,对着穗珠以外所有的人吼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孩子是吃这儿的药死的?药呢?经过鉴定了吗?孩子是不是中毒而死?有医院的证明吗?就算你们掌握了一切证据也应该通过法律解决问题,在这里围攻一个女人算什么呢?!”

  在场的人,包括穗珠都楞住了,穆青涨红了脸,呼呼地直喘气。老半天才有一个公安人员用审问的口气问道:“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穆青心虚但尽量不动声色道:“我是一个记者。”公安人员仔细看了他报社通讯员的证件。

  回家的路上,穆青驾车,穗珠与他并排坐在前座。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也没有互望一眼。穆青用余光看出穗珠心力交瘁,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

  当天晚上还是相濡以沫的,穗珠第一次小鸟依人,听从穆青的劝告,不再涉足文艺,亲力亲为地管理好平安公司和门市。

  第二天,不知是什么时候,姚宗民送来了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校对稿,看着自己的文章变成一颗一颗饱满且井然有序的印刷体,穗珠实在是激动不已,晚上奋笔疾书,整整写了一夜。

  以后又恢复了天天吵,穆青痛惜道:“平安公司这样下去垮了台,对你我有什么好?你亲手打下的一片天地,不见得非要亲手葬送掉,你才舒服吧?!叨叨多了,穗珠烦道:“我只出一本书,你就叫我圆了这个梦好不好?我有一整套计划,时间也不会拖得太长。”穆青道:“好梦难圆,你已经是江湖之人,非要干些不切实际的事,怎么会有好结果呢?!”他没好往下说,事实上,平安公司仓库的失窃案到现在也没破,病童家属又吵得纷纷扬扬地要打官司,最后穗珠坚持私了给了他们一笔钱。这都是不好的端倪,如果穗珠对公司仍旧撒手不管,什么邪门儿的事情不会发生?可是你对梦中的女人又有什么办法?穆青唯一能做的就是仰天长叹。

  用了一周的时间,穆青每天在会议室面试美女,在她们中间挑肥拣瘦,眼睛吃够了冰淇淋,这才正式选出了二十几位基拉督小姐。

  把基拉督小姐带到中国大酒店给黑田过目,穆青觉得自己整个一个汉奸。

  也是一周的时间,左云飞拿来了号称全市价格最低的一家广告公司的基拉督企划案,全部费用是五十二万元。穆青拍案而起:“我们基拉督连小姐带雪糕一起卖掉,都不知能不能赚五十万!”说完看都不看就揉了企划案,拿出白纸来自己准备一脚踢。半晌,脑袋里空白,重新打开企划案更是火冒三丈,什么见日报两次,见晚报一次,平面设计图两幅,这就敢开价五十万?

  怎么现在人人都变成了食钱怪兽?如果全国开展一次抢钱运动,比起“文革”的声势,绝对不小。

  穆青开始搅动脑汁想时髦词汇,最先跳上他思维屏幕的是“冷饮革命”和“贵族口味”这两个词。基拉督雪糕他也没吃过,他准备靠想象完成这次高卡斯(等级)的品尝,幸亏他是文人,左云飞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想象力。

  然后请日报和晚报的记者吃顿饭,经济版和假日闲情版都有他的老相识,这些人本事大,除了讣告之外,没影儿的事都能编得活灵活现,听说有一个老记跟他一样,也能驾车上班了。

  最让穆青费尽心机的是基拉督的招贴海报,新闻图片社的资深摄影师他认识,过去曾一块出去采风。采风,这个美妙的词汇真是久违了,尽管他没有写出什么惊世之作,但是作家生活实在耐人回味,他们一行人里有摄影师、词曲作家、话剧导演、采茶调编导、版画分子和专栏写手,看上去是一群流氓无产者,每到一处“骗吃骗喝”,外加在年轻女孩子面前尽显才华,广散名片和电话号码,慷慨答应让她们演戏、当歌星、进军文坛或者留下一幅素描什么的,弄得走时女孩子们与他们“执手相看泪眼”。

  再去一个新的地方:又是这套版本的重演。

  如果真有哪个傻丫头找上门来,这些人便成了缩头龟,没有一个愿意露面的。云南就有一个傣家姑娘来找穆青,想写小说和到民族学院进修,穆青四处躲,还是穗珠接待了人家,女孩见穆青“出差”不返,只好面对现实,去了艺星大厦的傣家楼风味餐厅洗盘子。

  穆青支着脑袋在那里浮想联网,神思已远。相形之下,三个多月的总经理生涯不过尔尔,从中他发现自己并非甘愿沉溺于荣华富贵,倒是云游四方、遍洒豪情以及夜晚尽享红袖添香才是心目中的理想生活。这样想来,他决定干两年总经理、挣点钱、过过瘾,就可以收山了。那时复出文坛,也许别有洞天?!

  就这样,穆青从红袖添香想到素荷,又想到自己不认识一个可以拍海报的模特,便很自然地把这件事与素荷联系在一起。

  他也不是不愿意花钱请模特,只是最好的一定请不起,逊色一些的又怎能与素荷相提并论?再说他现在当家,确知柴米油盐贵,公司请人吃饭,至少是四星级以上的宾馆,卡拉OK包房均在千元以上,二十多名促销小姐,工资每月三千,有一回左云飞说去珠海联系业务,居然赌单都拿出来让他签字。虽然花的不是自家钱,那他的心情也是割肉一般。他跟穗珠吵是吵,但她的话他不会完全听不进,两次贷款共计八十二万元,高息画押岂是开玩笑的?!

  能省一点是一点,对不对?

  穆青打电话给素荷,力邀她拍基拉督的海报,素荷莫名其妙道:“什么基拉督?”穆青忙向她介绍产品。素荷道:“我从来不吃冰淇淋的。”穆青笑道:“不吃才找你,否则要送给模特多少冰淇淋?”素荷道:“不拍,贴得到处都是,会被人画上眼镜胡子。”穆青道:“给你损失费,开个价吧。”素荷道:“一百万。”穆青明知道她不会要钱,所以才这样说。

  情人之间不便提钱。情义无价过时之后,本来就没有牌照的感情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彼此都可能因为钱,确认自己被利用。

  金钱的杀伤力有时与它的作用一样伟大,让你在心想事成的欢悦中万念俱灭、痛感人生虚无飘渺。

  穆青死缠烂打,素荷也只好答应。但拍照那天,一定不让穆青在场。

  海报从印刷厂拉回来,人看人爱,只有穆青是一万个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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