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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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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过插道尿管的经验,知道插细的要比插粗的痛苦少一点。可惜我只有这点经验,我要是能有更多的经验,妈就可以少受很多罪了。或我要是能把妈将要经受的一切先经受一遍,也就知道哪些事该怎么做,而不会留下那许多的遗恨。插过道尿管之后,给妈打了一针镇静剂。不论插道尿管或是打镇静剂,妈都很安静。直到进手术室,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我又把妈满口的假牙摘下,包好。七点四十五分,手术室的护士就推着车来接人了。我一个人无法把妈抱上推车,只好求助于那些像我一样陪床的男士。 然后我一个人推着车向电梯走去。这情景可以说是罕见。哪一个去手术的病人,不是前呼后拥在满堂亲属,或是机关领导、同事的中间? 有两个病人的陪床家属动了恻隐之心,不但送我一兜食品和饮料,以备手术时间过长我在手术室外饮用,还帮我推车。 我看了看那一兜有备无患的食品,才明白我是多么没有打这种仗的经验。可是我不明白,这种时候人们还会有饥渴之感吗? 可我那时谁也不需要,我只想单独和妈在一起。此时此刻,只有我和她。 不论在这之前我考虑了多少,事到临头,还是觉得手忙脚乱,心里没底,什么也没准备好,可就是再给我多少时间,我照样会感到没有准备好,照样会感到:为什么这样匆忙? 不过,我要准备的是什么呢? 又“什么”是这样的匆忙? 似乎有一种我不能理喻的力量,将我一分为二、又将我合而为一。那一个我、看着这一个我,这一个我、看着那一个我。谁也帮不了谁,谁也救不了谁,谁都觉得谁不是真的。 唯一正常的感觉是我的心在慌乱地跳着。 我一面推着车一面对妈微笑着。一再对她说:“别担心,您最喜欢的甲大夫会一直守在您身边。”明明是危机四伏,为什么我却要满脸堆笑地这样说?那可不就像骗妈去死一样? 我还自以为是地叮嘱她:“如果感到有些痛,尽量忍住。可不要喊,一喊大夫也许就慌神了,那对手术不利。万一大夫以为您忍受不了,再给您加麻醉药就不好了。” 我不知世上有无探测眼底神色的仪器?如果有,我相信这时我眼底深处,一定让人惨不忍睹。 到了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护士就接过了我手里的推车,车子很快就拐进去了。当推车就要从我的视野里消失的时候,我鼓足力气发出信心十足、但愿妈听了也会信心大增的喊叫:“妈,您放心。” 可听上去却是那么有气无力,像从远处传来的、一个回声的、飘浮的尾音。 妈没有回答,手术室的门跟着就关上了。我的眼泪一涌而出,就剩下了我自己,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手术室外两个和我同样角色的女人,好意走上前来劝慰我:“没事,没事。” 但愿妈能借上她们的吉言。可是有事没事全看上帝的旨意了。 我潜下心来祈祷。 妈进手术室不久,瑞芳就到了。她是特意来陪我的。那天要帮忙的朋友还有几个,我想来想去,还是请了瑞芳。她是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的有福之人,我希望妈能借上她的福气,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关。 手术期间,承蒙手术室文学爱好者郭小明大夫的关照,我和瑞芳可以进入手术室的大夫休息室里等候消息。 郭小明大夫本不上妈那台手术,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就来报一次平安。“对病人家属来说,早一分钟知道手术安全也是好的。”她说。 幸亏瑞芳来了。我总不能撂着瑞芳自己愣怔,便和她拉些家常挨时光。一拉家常,人就不得不回到实际生活之中。 没想到罗主任请出了全国两个最好的麻醉师之一、天坛医院的麻醉室主任王恩贞给妈做的麻醉。 那就是如虎添翼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个多小时就做完了,几乎没有出血。我曾对大夫说,万一需要输血,千万别输血库里的血,输我的。我怕血库里的血不干净,再给妈传染上别的病。 因为要动手术,给妈测了血型,这才发现妈也是0型血。 我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几遍:“咱们家都是0型血。” 自言自语。 她在慢慢地咀嚼这份验证。这种咀嚼显然让她深感慰藉。她总算找到一些可以和她引以自豪的女儿、外孙女的相提并论之处,以及再有多少次也不嫌多的、我们的确是她的骨血的验证。 像我暗中祈祷的那样,瘤子很软。只用管子吸就把瘤子吸出来了,免除了用手术刀刮可能出现的险情。 当郭小明大夫前来告诉我们,手术顺利结束的时候,瑞芳高兴地哭了。而我却感到懵懂:这是真的吗? 我至今记得罗主任从手术室出来后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的白外套敞开着,行走间一路飘拂着掩盖不住的喜兴,眉宇间也漾溢着手术成功的自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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