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叶广芩 > 采桑子 | 上页 下页 | |
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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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格格到东直门吊嗓,时间长了,那些在戏院里睹不上名媛风采的追星族们就早早地候在城门洞里,等我大姐一过来,哗啦一下就围过来,有让签名的,有点名听唱儿的,有专为看美人的,赶也赶不散。这时候,董戈就成了保镖,他拨拉开众人,领着大格格“杀”出重围。也或许大格格的名声太大了,没有多久,社会上就传出金家大格格和她的琴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话来。 这些流言蜚语我们家当然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很当回事,大格格和董戈,相差毕竟太远,一个是大宅门的格格,一个是南城的吹鼓手,风马牛不相及。宋家太太来我们家问过董戈的事情,当她得知在医院丢了差事的董戈还继续在我们家做琴师时,对我们家的做法就有些很不以为然。她说,北平会拉胡琴的人有的是,不一定就是一个姓董的,外面已经很有些说法了。瓜尔佳母亲问有什么说法。宋太太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让我们家把董戈辞了。瓜尔佳母亲说,怎好说辞就辞了,您不是也说让大格格还参加下次的义演么,没董戈,大格格怕是唱不了的。宋太太提出了不日将大格格娶过门的话,瓜尔佳母亲强调说大格格从小在金家娇纵惯了,过了门必须要另立门户,不能跟公公婆婆住在一处。不能说这个条件提得不苛刻,从瓜尔佳母亲来说,还是怵宋家人的脾气,既然咱们看上的是宋家的三公子,那就只和三公子过,跟那一帮流氓加混蛋们不搀和。 没想,宋太太却一口答应,说他们宋家是极开明的,人家国外儿子们结了婚从来都是分出去另过,没有和父母亲呆在一起的,她这个婆婆也尊重儿媳妇的意思,要出去单过就出去单过,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自成一家也很好。 对方答应很痛快,并很快在阜成门顺城街买了一院房,修缮一新,让金家的人前去过目。瓜尔佳母亲再提不出什么,就通过舅老爷商定好日子,准备嫁女出门。 对这些,我的父亲从来都是不管不问的,我现在想,我的父亲除了他的事业和他的玩乐以外,对我们这个家其实并没有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应该说,他对于他的妻子,我们的几个母亲和他众多的孩子们没有起到一点丈夫和父亲的实际作用。对于金家,他不过是个点缀,一个辉煌的点缀,这大概也是八旗子弟的共同之处。倘若,父亲以他的聪明才智,以他的博学见识对大格格的婚姻稍有干预,命运的棋子也会有所改变,一切或许不会像实际的结局那样让人揪心。淡漠于事态的糊涂父亲,推波助澜的偏执舅老爷,刚愎自用的瓜尔佳母亲加上沉湎戏曲的懵懂大格格,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一起,向着未来迈步了。 娶亲时日定下来以后。大格格还在唱戏。我们家也还在歌舞升平。《状元媒》、《春秋配》、《贵妃醉酒》照旧在金家上演不衰。太阳照旧东升西落。日子没有任何改变。 这天是重阳。是董戈该来的日子。天刚亮大格格就起来了,推开房门,并未见琴师在庭院等候,便独自舞了一会儿剑,寻寻觅觅地来到前院。前头管事的和看门老张正在忙碌,在验看才送来的一套金丝楠木家具。老张见了大格格,赶紧请了个安,说是给格格道喜了。大格格问道什么喜,老张说,格格忘了么,下月的今天就是格格出阁的日子呀,是舅老爷和太太挑的好日子。管事的也说,这套家具是大格格的陪嫁之一,特意从南边办来的,下个月将跟大格格一起被抬到阜成门。大格格听了竟没什么表情,只是问董戈来了没有。老张说,他一大早就候着门,没见董先生进来。大格格说,这就怪了,都这时候了,怎么就不见来呢?管事的说,董先生保不齐是觉得大格格这几天忙,不便打扰,就不来了。大格格说,我忙什么,这套楠木家具与我有什么相干,前天董先生跟我说好了,今天要排《梅妃》那段二黄慢板……,说着大格格边舞边唱地在院里做起了即兴演出。老张小声对管事的说,您听见了没有,她说这套楠木家具和她有什么相干……,到现在了她还不知道她在哪儿呢! 董戈一天没有来,大格格一天失魂落魄。 又过了一天,董戈还是没有露面。大格格已经呆不住了,两顿饭没吃,一双眼有点发直。瓜尔佳母亲心疼女儿,让老五到南城跑一趟,说无论如何也要讨个实信儿回来。瓜尔佳母亲安慰大格格说,准是董家老太太有了什么闪失,那老太太岁数大了,又是个病秧子,董戈是孝子,他哪儿能离得开……等几天,事过去了,他董戈还得来不是。大格格听不进她母亲的劝慰,一味地催老五快去,说戏搁了几天,已经生得很了。 老五走了以后,大格格一直在她母亲的房里等,瓜尔佳母亲让她吃也不吃,让喝也不喝,在屋里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外头稍一响动,就以为是老五陪着董戈来了,赶紧出去迎。瓜尔佳母亲说,孩子,你这样怎么行,你得记住,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和董戈这个架子早晚得拆,你不可能跟他这么厮混着在一块儿唱戏,你得过日子…… 那天老五在外头疯玩了半夜才回来,大格格就在她母亲的房里一直等到半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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