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肖仁福 > 进步饥渴症 | 上页 下页


  钟开泰又将严部长那天跟他的谈话反反复复温习了几遍。是呀,严部长说过办公室先由自己负责,但也仅仅点了个先字,至于后怎么样,他并没有明确表态。在组织部呆了十多年,钟开泰也算是世事洞明了,懂得这就是常说的领导艺术,什么话都留有余地,不会说得太死。其实严部长的意思已经很到位了,办公室由他负责,但还不是负责人,更不用说办公室主任了。这有些咬文嚼字的味道。但在机关里,尤其是像组织部这样的部门,在牵涉到人事的时候,那些关键的措辞就这样讲究。钟开泰冷静地想了想,他不能只计眼前的一些表面上的荣辱得失,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抓住这次机遇,上一个关键的台阶。而这样的机遇并不是太多,特别是在他这种年龄。也就是说,弄好了,他这个负责的就会成为负责人进而成为主任,还有进步的可能。这倒不是这个主任的位置如何地了不起,而是作为一个机关干部,总不能做一辈子的副科级干部,总应该找一个再上一步的台阶。

  因此钟开泰格外看重严部长给予的这次机会。他记住了严部长打开局面的话。领导既然要你负责,你当然就要做点事情出来给人瞧瞧,否则一切免谈。原来的办公室主任也是一步步干上来的,而且主任这个位置只干了两年就得到了提拔。钟开泰分析了一下,他之所以进步这么快,主要是因为他跟严部长跟得特别紧,善于领会严部长的意图,严部长一个眼神,一举手一投足,他都能及时觉悟出其真正的含义,深得严部长的赏识。人贵有自知之明,钟开泰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不过他认为他可以卖命地工作,以弥补自己的先天不足。比如部里的宣传报道和财务后勤,过去的主任紧跟领导去了,这两项工作一直不怎么突出,还很有潜力可挖。宣传报道说穿了就是恰到好处地反映部里的工作,提高领导声誉。至于财务后勤,无非就是一个钱字,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钟开泰于是就从这两个方面动起了脑筋。他很自然地想起了两个高中时的同学,一个是在电视台任职的东方晓,另一个是在财政局做事的陆百里。钟开泰把抽屉里的通讯录拿出来,想给他们打打电话,不想东方晓和陆百里的电话竟然还是六位数的,而这个城市的电话早已经升到了七位数。钟开泰就感慨不已了。这几年自己仕途多舛,没有多少值得张扬的地方,很少与外界联系,至少也有两三年没找过东方晓和陆百里了。钟开泰一时就没了打电话的兴趣,把电话本扔进抽屉里,望着窗外那棵毫无动静的塔松发了半天呆。

  在外人眼里,组织部是一个帽子工厂,他们在给别人批发帽子的时候也会顺便给自己预留几顶。这当然一点不假,只要有来头,在组织部转一圈出去就是县长书记,再混几年就是副市长就是市委常委,也并非难事。现在的市委常委和副市长一级的领导层里,就有好几位在组织部搞过科长主任什么的。比如前面提到过的办公室主任,不到四十就做了县里的组织部长,只要不出意外,两三年就能做到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再过三四年不是书记就是县长,这一路走下去,十来年也就是五十岁不到就可进市里的领导班子,如果更上一层的领导赏识,后面的仕途还有希望。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先得占据诸如一科二科科长的要害位置,或至少也要干干办公室主任这样的职务,才有往上爬的基本的起点。只是话虽这么说,却并不是组织部的每一个干部都有这样的幸运。因为做到科室一把手的位置,也有很多的台阶要迈。按常规,首先你得从科员进步到副主任科员,然后由副主任科员进步到副科长副主任,再由副科长副主任进步到主任科员,之后才有可能进步到正式的科长。不是吗?有些人在组织部干了一辈子,眼睁睁看着那些大帽小帽一顶顶扣到了别人的头上,自己却要到退休那天才勉强混成副团级组织员,见马克思时才算是有了点面子。

  眨眼间,他钟开泰也成了中年人,弄不好的话也只能重蹈覆辙。钟开泰想,如果退回去十年,他才不把这鸟科级主任放在眼里呢。那时候他大学毕业出来没两年,虽然只是厂办一个没有级别的干事,但脑子里却装满了企业改革的宏伟目标,心里想着的是如何在日后的职代会上竞选厂长,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不曾想娶了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的女儿周春雨做老婆后,秘书长岳父竟然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便一纸调令将他调进了市总工会,后来又想方设法把他弄进了市委组织部。皇帝轮流做,这个时候岳父大人的常委和秘书长的位置被人取而代之,去政协做了副主席,钟开泰的进步也就大打折扣,只能一个一个台阶地往上迈了。他先是在企业党建科做了两年科员,接着去青年干部科做了三年副主任科员,然后才进办公室做了副主任。这副主任做了四年了,一般来说还有一个主任科员的台阶要过渡,才有望做上主任或科长。也就是说从科员到主任或科长,没有个十年八年是走不完这段历程的,而且中间还不知有什么波折。想想一个人一生中又有几个十年八年?何况钟开泰这十年八年是从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黄金时段的十年八年。是呀,十年八年可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把蒋介石赶到台湾,十年八年可以让一段不起眼的海岸成为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城市,十年八年自然也可以使一介寒儒一跃而为政界要员,可他钟开泰却这么碌碌无为地徘徊了十年八年。钟开泰感到十二分的苦涩。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这么继续按部就班下去,过了四十再转为正科级,做个什么科长主任,也为时已晚,最后也就只能等着做个副团级组织员,所谓的仕途也就船到码头车到站,就此打住了。

  这么思想着,窗外那棵塔松不知不觉变得模糊起来。原来天色已晚,下班时间早过,整个组织部都人去楼空,没有了一点动静。钟开泰这才起身离去。

  这天钟开泰又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塔松呆想。他还下不了决心要不要打电话跟东方晓和陆百里联系。正在此时,一部本田轿车从市委大门外徐徐开过来,停在了塔松下。旋即一个钟开泰有些熟悉的身影从车里从从容容钻了出来。钟开泰的眼睛就花了一下。那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他正要找的高中同学东方晓。钟开泰就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恨不得身生双翼,从窗口飞出去,把东方晓揽入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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