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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开泰还在桌旁呆坐着,桌上的简报稿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过了好一阵,钟开泰才望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见下班的时间只有半个多小时了,就跟小张说了一声,出了办公楼。夕阳犹在,街口那来来往往的车辆金光闪闪的,令人兴奋。钟开泰本来过了唱流行歌曲的年龄,此时也哼起电视里常播放的一首流行曲:车来车往,车来车往……哼着哼着,不自觉就来到一棵古槐下,转身进了街边的农贸市场。等钟开泰从农贸市场走出来时,手上已提了一大包东西。嘴上还哼着车来车往。没走上两步,后面徐徐开过来一辆的士,在钟开泰身边连鸣了几声喇叭,不知是请他上车还是要他让路。向来很少花钱坐的士的钟开泰,一时豪气顿生,有些夸张地向的士扬一扬手,的士还没停稳,就伸手拉开车门,低头钻了进去。

  等老婆周春雨和儿子陆续回到家里,钟开泰已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子。菜已不是平时的一菜一汤,有飘香鸡,黄闷鱼,腊香肠,有老婆和儿子最爱吃的肉末炒酸豆角。还摆了两个高脚杯,倒上刚买回来的长城干红葡萄酒,然后在每个杯子里都放上一块切成薄片的柠檬。周春雨很是奇怪,平时这个钟开泰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今天突然变得这么不同凡响,是不是地球转错了方向?她望望钟开泰,说,你今天没有在街上捡到钱包吧?钟开泰笑而不语,举起杯子跟老婆碰碰,先喝了一大口。周春雨又说,见到了婚外恋人?闻言,钟开泰还真的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胡小云。只是钟开泰心里清楚得很,他跟胡小云还没到婚外恋人那个层次。钟开泰于是斜一眼周春雨,冷冷地说,你的想象力莫非就这么小儿科么?儿子这时抓着鸡把子咬了一口,又拿过妈妈的杯子,学大人样喝下一口,然后说,我知道爸爸今天一定得了表扬。钟开泰笑问儿子:何以见得?儿子说,我们班上的同学哪个得了老师表扬就要请同学们的客。周春雨说,你爸那么落后,谁表扬他?儿子说,爸爸没得表扬怎么会请我们?钟开泰说,还是儿子聪明,不过爸这可比得表扬还要重要。

  夜里把儿子安顿睡下后,钟开泰和周春雨进了属于他两人的大卧室。钟开泰想有所作为,周春雨把他推开,娇嗔道,你别美,吃饭时我提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哩。钟开泰笑嘻嘻道,那要看你表现得如何。周春雨见这个平时总是萎靡不振的钟开泰今天这么兴高采烈,也就不想败了他的兴致,便风情万种地偎进他的怀里。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晚上钟开泰发挥得格外充分,两人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事后钟开泰才吐露了真情,算是对周春雨的报答。钟开泰先说了严部长把他喊进部长室时的情形,接着清了清嗓子,学着严部长的腔调说道,小钟,你看老主任支教去了,办公室一摊子不能少了牵头的,部务会的意思,就先由你负责吧,你人年轻,我相信你会打开局面的。周春雨听了,很开心地在钟开泰肩上咬一口,两人又折腾了一回。

  钟开泰就这样成了组织部办公室负责的。

  这负责两个字虽然既普通又平常,但这几天钟开泰却明显地感觉出了它们给自己带来的某些变化。这两个字没跟自己联系上之前,他在办公室里也就领导着小张做点上传下达,汇总汇总情况,起草一些无关紧要的文稿和接待一下基层普通群众来信来访的不起眼的小事。现在不同了,不仅直接呈送给省委组织部和市委领导包括严部长在内的《组织工作简报》要他编发,而且有资格参加部务会了,分管市直和县区党政官员考核任免的干部一科二科下发的任免通知等重要文件要由他钟开泰审核签发,另外严部长要找部门头头谈话什么的,钟开泰也得出面具体联系安排。连组织部的财权也掌握在了钟开泰手上,领导用车得他派,哪个科室要购置办公用品或出差什么的开支要请他审批报销。钟开泰一下子从机关的边缘人变成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就是大权在握的干部一科二科的科长,平时根本就没把钟开泰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副主任放在眼里,现在因为有求于他,对他也格外客气,笑脸相迎了。

  钟开泰的自我感觉就好得不得了了。有一阵,他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和干部一科二科的科长平起平坐了。但很快钟开泰就意识到自己幼稚得实在有些好笑。说来还得感谢那位懵懵懂懂的昏暮敲门的县委副书记。那天晚上,钟开泰正在和周春雨看电视连续剧《笑傲江湖》。钟开泰本来对金庸小说和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没有兴趣,但周春雨却是个金庸迷,钟开泰只得奉陪。钟开泰正看得兴味索然,忽然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门。这时已经过了10点,钟开泰凭直觉意识到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角色。钟开泰在这栋组织部的宿舍楼里住了七八年了,平时除几位亲戚和不多的几个要好的朋友来走走,其他人是难得进这个门的。就是这些亲戚朋友要来,也会是9点以前来,而且先会电话告知。钟开泰暗忖,是不是自己在办公室负责,有人求上门来了?有人求才显示得出你的实力啊。钟开泰一阵窃喜,从沙发上蹦起来,箭一样射向门边。习惯性地往猫眼上一瞧,但见明晃晃的楼灯下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手上还提着一个食品袋。钟开泰认识他,是县里一个分管党群的副书记,这段时间天天往组织部跑,据说该县的县长要进市里某局当局长,他有心想顶替上去。钟开泰心里说,这个家伙真灵性,我一负责办公室他就找上门来了,大概他是无法靠近严部长,才来走我这条捷径,算他没找错人,安排他和严部长见次把面,我还是有办法的。

  人也就是怪,那些天天门庭若市的有权人,不堪忍受惯于昏暮敲门的人的滋扰,门上一有动静就心惊肉跳,而像钟开泰这类向来无人问津的边缘人,忽然有人找上门来了,则不免浮想联翩,受宠若惊起来。当下钟开泰就感激地颤着双手开了门,真诚地向那副书记笑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大书记您哪,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那位副书记当时就木了,愣怔着站在门口,像是从没见过钟开泰似的。事实是今天上午他还在组织部办公室门口跟钟开泰十分热情地握过手。钟开泰还以为他是胆怯,鼓励道,有事吗?有事进屋说吧。这时对方才刚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咕哝道,这不是邓科长家呀?然后悻悻地转身,提着手中的食品袋下了楼。钟开泰看得很清楚,那是两瓶装的精品开口笑酒。傻瓜都知道,酒盒里决不仅仅是开口笑酒。

  那位副书记说的邓科长,是分管县区党政官员的干部一科的科长,他住在跟钟开泰同楼层同方位的另一个单元里。这件事对钟开泰的刺激可不小,此后的每天晚上一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就条件反射,从沙发上弹起,急步往门边冲去,快到门边又猛地停下了。继而在屋子里不停地绕圈,像一只被敲昏了脑袋的鸭子。一直要到那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失望地回到原来的位置,慢慢平静下来。不过这件事也帮助了钟开泰,他渐渐地冷静了,开始对自己的地位重新进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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