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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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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舞蹈仍在继续,雄浑的热浪从台上扑到台下,烤灼着观众的眼睛。 突然,士兵装束的演员在音乐的感召下,退回至背景深处,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似天边隆隆滚过的雷鸣,士兵们在前进、后退,再前进,再后退,恰似惊龙回旋,所有的身躯都直立了,肌肉隆起的臂膀在强烈的灯光下向空中伸张,犹如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悸动着颤抖……,火炮的廓影在士兵们的簇拥下被推到舞台中心位置……熟悉炮兵生活的人从士兵们的动作中能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那是分解了的开架动作,节奏一致,遒劲有力,然而,在经过了艺术处理之后,这些动作又是那样从容自如,过程的转换游刃有余,火炮的廓影在士兵们排山倒海一样的起伏中被撕裂了,痉挛着敞开了胸膛…… 夏玫玫扭过脸来,向韩陌阡和赵湘芗递过来一个探询的微笑,赵湘芗嘴巴张了张,还没说出口,韩陌阡就举起右手,左手食指顶住右手掌心,做了个暂停的暗示。 夏玫玫又看了看萧副司令,老人家仍然端坐如山,纹丝不动,像是很认真的样子。而无论是韩陌阡还是夏玫玫,心里都已经有几分预感了,老人家不满意,至少在眼下(而眼下已经是高潮了)还看不出有什么激动,不然他早就谈笑风生了。 ……又一束圆柱形的灯光笼罩下来,观众席里出现了嘘稀的惊叹……那门火炮的廓影是由十名女演员的身体组合而成的造型,她们一群像精灵一般,在士兵们的手里被分解了,扭动、倾倒、挣扎、动荡,被托举入云,又轻落尘埃,裙纱翻飞,长发瀑泻,骨柔如水……当领舞的甩飞身上的白纱之后,韩陌阡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疑惑自己是看错了,领舞的女演员难道是裸体的吗?擦亮眼睛再看一遍,不是,但是,那身紧身的舞衣委实太薄了,薄如蝉翼,透明如纱,那副身躯所有的曲线,凹凸分明,所有的部位都若隐若现。那无疑是一副美丽的身躯,美丽的身躯在美丽地舞蹈——她在领舞男演员的托举下如同一只白色的海鸟展翅翱翔,轻轻落地,缓缓地仰倒在萋萋绿茵上,在暗淡了的灯光下,定格成一门单炮的造型。音乐高亢起来,伴着一声两声金属的碰撞或呻吟,进军的鼓号如同奔驰的马蹄,细碎地踏在舞台上,将一种莫名的情绪散落在观众席的上空……终于静止下来,女演员们全部抛去了身上的纱衣,以纯粹的身体重新组合造型,呈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新的生命体……那是已经被打开了的处于临战状态的火炮的雄姿。 这时候萧副司令回过头来,韩陌阡的心里顿时一阵心跳——他是在替夏玫玫心跳呢——他比谁都知道,萧副司令不可能喜欢这台节目,就是让他韩陌阡来拍板,他也不会同意在部队上演这样的节目的,不管这节目是好是坏,他首先要把握的是它将给部队带去的效果。 果然,萧天英只是向他和赵湘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点了点头,也向夏玫玫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庄严地回过头去继续观看。 夏玫玫向韩陌阡两手一摊:坏菜了。 韩陌阡则安如泰山,纹丝不动。 ……士兵们仍在舞蹈,翻滚、跳跃、奔腾,激情——那一泻千里无可遏制的激情在胸腔内敛聚、浓缩、躁动、爆炸,他们呐喊着扑向他们的炮位——那座由女性的身体堆砌的颤栗着的山峰,他们跃动的身躯如同隆隆滚动的浪潮,澎湃的海洋里爆发出来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涛声向观众席上扑面而来,浸透并冲撞着观赏者的心灵…… 结束了,士兵们扑向背景深处,一面旗帜——那是火红的灯光从空中覆盖而下,霎时,构造了天红、地红、人红、山红的奇观,红色的潮水淹没了台上台下…… 春光再现,依然阳光明媚山花绚丽。 观众陆续退场,萧天英仍然纹丝不动。坐在萧天英身边的文化部长见萧副司令始终一言不发,心里有点怯乎,小声说,首长,给我们讲几句吧。 萧天英看看台上,又看看台下,王顾左右而言它:“大家都吃饭了吗?” 文化部长说:“舞蹈演员在登台前照例是不吃饭的。” 萧天英说:“噢,今天又懂了一个常识。” 文化部长一听不对劲儿,朝夏玫玫看了一眼,夏玫玫却灰着个脸不抬头,她已经觉察出来了,她的心血,她充满了热情和生命力量编织的梦幻将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首长,讲两句吧,这个……节目……时间……恐怕还要……改进……” 文化部长简直是语无伦次了。 萧天英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来,有条不紊地梳理着脑袋上的稀发,慢悠悠地开了腔:“叫我说什么?我又不懂跳舞。开口就是指示,我一个外行,指示什么?是好是坏,你们心里还没数?请你们政治部的首长和专家来看。” 说完,举起军帽扣在头上,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四 萧天英单独召见韩陌阡是在军区常委扩大会议之后,这次召见让韩陌阡有点摸不着头脑。按照常规,萧副司令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有多少重大问题等待他拍板决策啊。可这老人家居然不紧不慢,而且专门利用了半个下午,跟他这个正营职干部聊天。 聊……天? 可萧副司令就是这么说的。 萧副司令什么都聊,从他在别茨山打游击聊起,聊到了在军区炮兵、在军区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甚至还聊到了女人问题。萧副司令问道:“小韩你的爱人是在总医院工作吧?” 韩陌阡回答说是的。 萧副司令又问:“是医生还是护士?” 韩陌阡回答说是医生。 萧副司令再问,“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韩陌阡回答说是某某军医大学毕业的。 萧副司令还问:“是工农兵大学生还是考上去的?” 韩陌阡回答说是考上去的,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不过是当了军医之后才考取的。 萧副司令沉吟片刻说:“那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了。当然喽,你也是个知识分子,而且我认为你是个大知识分子。在军区这个大院里,你知道我最喜欢找谁聊天吗?” 韩陌阡茫然不知所措。 其实他已经揣摩出老爷子的心态了。说起来是相当一级的首长了,可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这样的首长往往又很孤独,最大的孤独就是不能流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即使对自己的夫人。军区过去有位司令员,是战争年代的一员虎将,他的夫人直到临死,都称呼他为首长。这在常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两口子之间还称呼什么首长?在公开场合也罢了,据说在家里也是叫“首长”。难道没有夫妻生活么?两个人在某件家俱上互相配合进行某种必须的工作的时候,也喊“首长”?荒诞。 相比之下,在萧副司令的身上,人情味就浓得多了,可他依然孤独。 萧天英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把脸转向窗外,似乎沉浸在斜窗而来的一缕夕阳之中,一遍遍地用五指梳理着顶上稀疏的头发。 大约是过了四五分钟(在韩陌阡的感觉里几乎相当于几个昼夜),萧副司令才向韩陌阡作了一个年轻的微笑,说:“知识分子好啊,一个人拥有实实在在的知识,就拥有了最真实的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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