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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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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韩陌阡的两只眼睛分别注视着两个地方,他的左眼目不转睛地落在奔腾旋转的舞台上,右眼却在翻阅着历史的一页。 他相信他是惟一读懂了这台舞蹈的人,就像当年那个热辣辣的夏天的夜晚他从她的身上读出了青春的芬芳一样。 退回到七年前,夏玫玫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和韩陌阡的关系既有点像师生关系,又有点像兄妹关系,甚至还有点像其他的什么关系,总之比正常的同志关系要亲近得多,而所有的这些关系都是在萧天英允许的范围之内。那时候,他对这个比他小七岁的姑娘有着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由于出身背景的悬殊,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并且服从她,另一方面,在两年多的时间内,他陪着她啃完了十几本文艺理论书籍,他差不多也快成为一个艺术鉴赏家了。 他们频繁接触却始终没有出格,这当然得益于韩陌阡坚定的革命意志,也得益于夏玫玫的天真无邪。 他是绝不会唐突这个红色家族掌上明珠的,甚至在非原则的问题上做出过许多让步,譬如她要求他在星期天陪着她到江边去玩,譬如她要求他下部队的时候坚持给她打电话,尽管他很忙,但他从来没有违拗她的意志。她还提出过一个非常荒诞的、不近人情的无理要求——不许他会女朋友。 事实上他那时候也的确没有正式谈过恋爱,虽然有个女朋友林丰,也是若即若离的,距离建立婚姻关系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夏玫玫的那些个无理要求曾经让他浮想联翩,他把它理解为一种暗示,他在幸福的遐想当中又深感恐慌,他察觉他对这个姑娘已经十分……疼爱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无论是萧副司令还是萧夫人,都没有这方面的丝毫考虑,他们就是把他作为一个秘书使用,虽然他不是秘书。他的这种身份,与首长家的孩子倘若瓜葛不清,那是犯大忌的。再说,萧副司令毫无戒心地把辅导栽培夏玫玫的信任交给了他,那份信任是不容亵渎的,更是他不敢亵渎的。因此,在把握同夏玫玫的关系上,他委实经受了一场严峻的考验,既没有让她感到冷落,又不至于惹出嫌疑。他的努力是成功的。 只有一次,他让夏玫玫真正地恼火了一次,起因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那天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不知道是从哪里扯出了一个话题,就是关于狮子和羚羊究竟谁跑得快的问题。韩陌阡认为当然是狮子跑得快,夏玫玫认为是羚羊跑得快。韩陌阡的理由是狮子凶悍,羚羊总是被狮子吃掉的,既然是狮子吃羚羊,当然说明是狮子跑得快,跑得快才能追得上嘛,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夏玫玫则大不以为然,夏玫玫的理由是羚羊体积小,行动灵巧,而狮子笨重,狮子是吃不掉羚羊的。 韩陌阡反击说,“火车的体积比自行车体积大,你能说自行车比火车跑得快?” 夏玫玫当时被问住了,气急败坏地问:“你说狮子比羚羊跑得快,你有什么根据?” 韩陌阡没有被夏玫玫的气势汹汹所吓倒,毫不退让地说,“羚羊总是被狮子吃掉,就是根据。” 夏玫玫说:“你强词夺理,你说羚羊总是被狮子吃掉,又有什么根据?” 韩陌阡说:“你说羚羊比狮子跑得快,你又有什么……”“根据”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打住了,他惊愕地看见夏玫玫的眼睛里已经涌上了泪水,正怀着深仇大恨一般地怒视着他。他怔了一下,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你看你,这算什么事啊,完全是开玩笑嘛……当然是羚羊跑得比狮子快了,狮子那么笨的家伙,怎么能跑得过羚羊呢?我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才故意逗你的。” 岂料道歉还送不出去,夏玫玫依然不肯罢休,眼泪从漂亮的睫毛上坠下来,继续着愤怒:“你不要假投降,你说羚羊比狮子跑得快,你有什么根据?” 韩陌阡说:“这话是你说的啊,是你说的羚羊比狮子跑得快嘛。” 夏玫玫说,“这话是我说的是不错,可是你既然认输了,你就得让我赢个明白。” 这就是货真价实地蛮横不讲道理了。但韩陌阡并不认为这是仗势欺人,反而觉得这姑娘蛮横得可爱。 为了早点息战,韩陌阡脑袋转了一圈,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我看过一本介绍动物的书,对各类动物的奔跑速度都有个比较,老虎是每分钟300~350公尺,狮子是每分钟260~300公尺,羚羊是每分钟420~460公尺,羚羊在走兽里奔跑速度第三,而且持续时间是老虎和狮子远远不能相比的,当然是羚羊快了。” 夏玫玫起先将信将疑,看贼似的看着韩陌阡,见他讲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态度一本正经,又由不得不信。其实韩陌阡是为了应急瞎编的,大致估计罢了。没想到几天之后,夏玫玫居然拿了本书找到炮兵司令部大院,说:“老阡你真行啊,我知道你是糊弄我的,可是你糊弄得还真差不多呢。你这个鬼男人,你这个泥作的鬼男人会神机妙算啊?” 说着,把书往桌子上一扔,扯住韩陌阡的耳朵,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韩陌阡没有感到太大的幸福,倒有点哭笑不得。 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夏玫玫开始称呼韩陌阡为“泥作的鬼男人”了,这个称呼包含的内容无限宽广。就是这个称呼,才让韩陌阡真正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个“水作的小女人”,已经开始把他往她的心底收藏了。 还有一次,夏玫玫鬼里鬼气地对他说,“老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萧副司令的外甥女,我是他的私生女,你信不信?” 韩陌阡一怔,顿时紧张起来,强作镇静地说:“胆大包天了,什么玩笑都敢开,这话要是被萧副司令听了去,你挨骂不说,我还得陪着倒霉。” 夏玫玫却是一本正经,说:“不骗你,我确实是他的私生女,这样跟你说吧,我是他们老俩口共同的私生女。” 韩陌阡被她说糊涂了,也说得更紧张了,无比庄严地说:“我不听,我坚决不听,求求你不要把你们家的隐私告诉我。” 但是,他哪里敌得过夏玫玫,夏玫玫朝气蓬勃地给他讲了一个至今也未经证实的故事。 夏玫玫说,那是“不久不久以前”的事了——不久不久以前,W军区炮兵司令员某某某的夫人因患绝症住院,某某某的妹妹陪住在医院里照料嫂子,在那家医院里她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大学刚刚毕业,还没成家,没有负担,早晚也经常到医院去看望某某某的夫人,照顾得尽心尽力。某某某那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却已经扛上了少将军衔,英气勃勃地很引人注目,某某某妹妹的同学对这位年轻的将军十分崇拜,某某某对这位女大学生也很喜欢,在他夫人住院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渐渐地产生了感情,并且做出了在那个时候不该做的事情。这件事没能瞒过某某某夫人的眼睛。某某某感到愧对将不久于世的夫人,请求宽恕,某某某的夫人却十分大度,对某某某说,这些年你是爱我的,我是知道的。你们的关系我完全理解。我不行了,可是我还没给你留下一条根,你就跟她结婚吧,让她替我生个儿子,对我也是个安慰。不久,某某某的元配夫人就去世了,可是某某某妹妹的同学这时候也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某某某考虑夫人尸骨未寒,马上续弦有伤大雅,便密谋安排他妹妹假装怀孕,他妹妹的同学则扮演照料同学的角色,两个女人一起住进了某某某妹妹的家里,生下的孩子就落在了某某某妹妹的名下。 “遗憾的是,那孩子不是个儿子,是个女孩——她就是我。” 韩陌阡听天书一般听夏玫玫讲完,笑了笑说:“这回我相信了,你真是搞艺术的,想像力丰富。夏玫玫说,我说得是事实,信不信由你。韩陌阡说:这么说,某某某妹妹的同学就是某某某现在的夫人了,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现在已经可以公开了嘛,你干嘛还舅舅舅妈地喊?” 夏玫玫怪怪地一笑,说,“你贼精贼精的,怎么连这个也不懂?他们正式结婚的时候,我已经三岁了,能公开吗?无论是出于政治的还是道德的考虑,这个秘密都只能永远地保住。所以说,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老觉得别扭。” 韩陌阡说,“哪怕你把这个故事编得再天衣无缝,我也不相信,我认为你脑子有问题,有妄想狂的症状。” 夏玫玫说:“去你妈的,你才有妄想狂呢。我再跟你说,赵湘芗也是某某某的私生女你信不信?” 韩陌阡的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你真是太放肆了,我再也不听你的这些鬼话了。”说完起身就走。夏玫玫跟在后面哈哈大笑,说:“老阡你真是个傻瓜青年,就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起。管他真的假的,就是编个故事,是多大个事吗,你怕什么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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