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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

  原计划的现场会没能如期召开。

  1978年年底,南方发生边境冲突,彰原北兵营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冬日的北郊显示了北方平原的苍凉,西风呼啸,滴水成冰,又给这种苍凉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悲壮。

  那天的训练课目是室内作业,练修正量计算。对于这个课目,四大金刚都有些不放在心上。岑立昊干脆就没有练,而是抱着一本高中物理课本在看。口令纸就在手边,防止辛中峄或其他的教员来检查,随时覆盖。

  岑立昊当兵的第二年中国恢复高考,岑立昊当时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他报的是第一志愿是清华大学和中国科技大,第二志愿是国防科技大。但是辛中峄把他的愿望扼杀了。辛中峄说,“你是干部苗子,眼看就要提起来,去上那劳什子学干啥?上四年学才提干,等你当了排长,别人怕是营长都当上了。今年咱们连有一个军校指标,把机会让给你的老班长吧。”

  岑立昊心里很不痛快,很想抗争,但转念一想,辛中峄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就没再坚持了。再说,他的老班长胡大发文化底子不太厚实,硬考怕是不行,考军校有专业技术支撑着,文化录取分数线会相对底一点,把机会让给老班长,他应该有这个气量。他的如意算盘是,留在部队先提干,考学以后再说。

  以后的事实表明,辛中峄犯了短视的毛病,岑立昊犯了功利的毛病,好在还没有耽误前程。

  上午八点半,辛中峄亲自开来了一辆吉普车,叫上岑立昊,也不说是什么事,拉着岑立昊昏天黑地地兜了几圈,足足兜了七八十里路,最后往西拉到一座山下,下车就让岑立昊报坐标,岑立昊虽然被搞得糊里糊涂,但还是脱口而出,结果同实际坐标只有几米误差。

  这个地方叫做洗剑,是88师的炮兵靶场和野外演练场,但凡实弹射击和实兵演练,都在这块区域进行,岑立昊当新兵的时候到这里搞过战术演练,但辛中峄开车所走过的地方,全是岑立昊没有涉足过的。

  岑立昊说,“副参谋长你考这个考不倒我,可我求求你不要再开车遛我了,我晕车。”说完蹲在地上大吐了一通。

  辛中峄说,“好,我不遛你了,但你不能歇着,打仗的时候可不会因为你晕车敌人就不出现。你给我站起来,听着,正前方山洼独立树为一号方位物,向左三指幅右下桥墩为二号方位物,向右四指幅,居民点左上角为第四号方位物……”

  那天岑立昊有点感冒,状态不佳,脸色苍白,严重的晕车使他几乎站立不稳,额头上汗如黄豆,而他过去是不晕车的。但辛中峄不管这些,一口气报了十个目标点,让岑立昊从确定目标坐标,到下达射击表尺、方向以及射击修正量等诸元,时间和精度都必须在优秀以内。

  辛中峄把任务下达完毕,就坐进车里抽烟去了,岑立昊顶着刺骨的寒风,俯在摇摇摆摆的小图板上,心里装着的不仅是压力、寒冷、紧张,还有委屈。他明白了,这可能是提干考核。刘尹波已经得到消息,要打仗了,要补充干部,而且时间要求很紧,一营预提两个班长,考核全是象征性的,理论题还让翻书。

  刘尹波始终怀疑辛中峄偏向岑立昊,但岑立昊自己并不这样认为,不光是辛中峄对他始终不冷不热,而是因为辛中峄在考核中数次吹毛求疵,故意把他的成绩往下拉。成绩是什么?是一个人价值的体现,是能不能得到重用的依据。你严格要求可以,但是你不能故意埋没我的成绩。岑立昊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给人一种孤傲的印象,而且不驯服。辛中峄也是个个性很强的人,他需要尊重,需要无条件的服从,对于岑立昊这样不听招呼的人,他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培植呢?连岑立昊自己都觉得没有道理。

  作为一个尚且年轻的士兵,岑立昊那时候还不可能进入深谋远虑的境界。这样一联想,岑立昊对辛中峄有点不满,这样考我,万一砸了,不是害我吗?

  在优秀时间内,岑立昊做完了全部科目,向辛中峄报告。辛中峄慢吞吞地从吉普车里走出来,说:“向阵地下达。”

  岑立昊瞅瞅四周,阒无一人,也没有通信设备,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辛中峄,辛中峄根本不看他,正抱着膀子看天。

  无奈,岑立昊只好蹲在地上,举起军用水壶,权当电台话筒,夹紧屁股喊了出去:“阵地注意,101号目标,火力点,表尺360,方向,基准射向向右0-04,集火射击……”

  那天,岑立昊一共下达了十组口令,一个也没有拉下。辛中峄倒是很有耐心,从头听到底,偶尔撮起铅笔在地上比比划划。

  上车之前,辛中峄把岑立昊当天上午演算的诸元记录纸全部要走,直到把岑立昊送回教导队,辛中峄也没有说个好或是不好,以至于在此后的几天,岑立昊一直出于忐忑之中,他总觉得那天他的发挥不正常,好像在一个重大的环节上出现了重大的错误。倘若真是这样,那也就怨不得别人,只能自食其果了。

  二

  四大金刚无一例外地都接受了考核,单个进行,对每个人考核的侧重点也不一样,乱点鸳鸯谱,不按被考人的强项来。范辰光考的是步兵小分队攻防战术,翟岩堂考的是通信,刘尹波考的是军事地形学。

  由于是突然袭击,又考非所长,考完之后,几个人一交流,心里都扑通起来。范辰光和刘尹波消息灵通一点,说全团这次要提起来四个,但是有十六个人参加考核,提干的概率是四比一。

  实际指挥和操作考完了,又考核理论。这次理论考核从内容到形式都很出奇。果然是十六个人参考,除了教导队的四大金刚和赵亭庆、陈国勇等九人,还有建制营连的七个骨干。

  这一考,就考出了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和错综复杂的猜疑。

  理论考场设在政治处的会议室,监考人就团长钟盛英一个人,考题也很简单,每人面前发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怕不怕死?

  十六个预提的干部苗子面对这张白纸,心里都有点发怵,不知道上面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十分钟后,全体交了答卷。

  这次理论考核的成绩没有公布,标准答案没有公布,预提的干部苗子们是怎样回答的,更没有公布。惟其因为神乎其神,后来就传出很多说法。单说教导队四大金刚的答案,就流行了多种版本。

  在266团,关注四大金刚的自然不止钟盛英、辛中峄等几个人,除了四大金刚所在营连的首长,还有机关的股长,这些股长就像猴子一样盯着树上的桃子,眼巴巴地等待桃子成熟,然后一跃而起,在新提的干部中给自己抢一个精明强干的参谋、干事或者助理员。另外,还有机关的参谋、干事、助理员,甚至包括一心想提干最终没提成,只是多了两个兜、享受排级干部待遇的志愿兵们,也怀着复杂的心情饶有兴趣地观看这些所谓的精英们上演命运打拼的好戏。于是乎这些人就构成了一支半明半暗、劲头十足的业余评论和信息传播队伍,把各种版本的故事和说法演绎得日益丰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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