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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就在这个时候,袁昶、梁鼎芬等人也都明白过来,都说:“是的,是的,字字相扣,香帅这联制得再无话可说了。”

  辜鸿铭琢磨半天,还是琢磨不出个名堂来,便问:“香帅,您这对联是怎么对的?”

  “怎么对?”张之洞摸着胡须说,“这叫无情对!”

  “无情对!”众人一时间都哄堂大笑起来,惊得太白楼上的几只麻雀都吓得飞走了。

  袁昶突然想起京师有个传说,说的是张之洞曾经将自己的名字与“陶然亭”三字制成一副佳联,但他不便当着老师的面直呼其名,遂不提起这事。趁着兴头,他以主人的姿态说:“各位请吃菜喝酒;我是多年来没有过这样快乐的时候,今日与老师和各位来个一醉方休。”

  梁鼎芬有意让辜鸿铭出点洋相,便说:“香帅,我们来联诗吧。联不出的,罚他三杯酒!”

  袁昶立时表示赞成,杨锐也同意,辜鸿铭没有做声。

  张之洞说:“我们今天谈的都是对联,干脆续联吧!”

  梁鼎芬马上说:“好,就续联。”

  张之洞想了想说:“有一联也号称难对,其实也不是很难,我念出来下联,各位都对出上联来。汤生可放他一马,先让他看看阵势,长长见识,以后好努力。”

  袁昶摆出主人的宽容来,说:“汤生毕竟于制联是外行,这次就免了。”

  辜鸿铭最是个好强的人。他是不懂制联,但又不高兴另。人瞧不起他,便说:“说不定我也可以对得出哩!”

  梁鼎芬说:“你对得好,我们陪你喝一杯,若对得不成个样子,还是得罚三杯!”

  “罚就罚!”辜鸿铭一副倔强的神态。

  “这下联是‘三光日月星’。”张之洞左右望了一眼,不见陈衍在座,便说:“石遗不知到哪里去了,你们三人,爽秋、节庵、叔峤依次来吧!。”

  袁昶本不是制联的能手,但他知道这联有人对过,这是凑兴饮酒,又不是自己制新联,把别人现成的偷过来应付一下是没有人指责的;便随口答道:“六脉寸关尺。”

  众人都鼓掌。张之洞说:“这是前人现成的。他今天请我们喝酒,看在这点上,我们就宽恕他吧。节庵,你是此中高手,不能偷窃,要自己制。”

  梁鼎芬想了想说:“八旗满蒙汉。”

  其实,梁鼎芬的这个上联也不是自己的创造,但张之洞没有听说过,便说:“节庵这上联制得好。我大清人关之前,便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用八旗满蒙汉来概括,又准确又新颖,通过了。叔峤,该你了。”

  这一下把杨锐给难住了,再制一个新的上联,的确不是容易的事,何况在这样的场合中,越想不出心里越急,腊月天的,背上竟冒出冷汗来。

  “四洲欧亚美!”

  大家都在看着杨锐,等待他的创作的时候,冷不防几声响锣似的,从辜鸿铭的口里吐出这五个字来。

  梁鼎芬说:“想不到汤生真的对出了一联,平仄虽不完全合,大致也还说得过去。你把意思给大家解释一下。”

  辜鸿铭摇头晃脑地说:“欧是欧洲,亚是亚洲,美是美洲,但美洲又分北美洲、南美洲,其实是四洲,所以说四洲欧亚美。”

  张之洞笑着说:“汤生真是聪明!这‘三星日月光’还有一个上联,叫做‘四诗风雅颂’,雅有大小之分,与美洲的南北之别一个样。汤生这么快就窥到制这种联的诀窍,的确聪明过人,老夫都要佩服你。若早生二十年,说不定可入京师清流之围。”

  辜鸿铭得意洋洋地对众人说:“香帅批准我入清流了,你们都要敬我一杯。”

  袁昶、梁鼎芬暗想自己不过是拾人牙慧,一个毫不懂联语的人却可立即自出机杼,也确实值得佩服,于是都举起酒杯来,笑着祝贺辜鸿铭。

  大家都喝了一杯后,辜鸿铭还不罢休,又为难起杨锐来,说:“有人号称博学,却又对不出来,依定的规矩该如何?”

  杨锐忙站起来说:“我不能再喝了,我罚点别的吧!”

  张之洞说:“叔峤不善饮,却记性过人,在成都尊经书院时,他就能一口气背完杜工部的《八哀诗》,不知现在还能背不?”

  杜甫作于夔州的五言《八哀诗》,八首诗有五百多句,是杜甫诗中最长的一组。杨锐居然能背诵,的确不简单。

  杨锐答:“还能背,我干脆背这组《八哀诗》来代替罚酒罢。”

  张之洞说:“这组诗要背半个钟头,你愿背,我们还不愿意听哩。这样吧,背一部分。”

  梁鼎芬说:“背一首算了。”

  辜鸿铭说:“请节庵随意挑一首。”

  梁鼎芬笑着说:“还是辜汤生这人鬼,他怕杨叔峤选他熟的背。好吧,我们现在都在江夏谋食,就背第五首《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吧。”

  “好,背就背。”杨锐屏息静气准备着。

  袁昶说:“看叔峤这架势,你们是难他不倒的,常言说尝一脔而知全鼎,背一首也太久了,我看就背最后八句吧,能流利背出,也就知他能背全篇了。”

  张之洞笑道:“还是爽秋宽厚,就背最后八句吧!”

  大家会神听着。只见杨锐干咳了一声,便对着太白楼外的万里长江,朗声诵道:哀赠竟萧条,恩波延揭厉。子孙存如线,旧客舟凝滞。君臣尚论兵,将帅接燕蓟。朗咏六公篇,忧来豁蒙蔽。

  果然很流畅,众皆喝彩。

  张之洞说:“苏东坡当年曾把人世间的乐事归纳为六种,道是:清溪浅水行舟,凉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流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花坞尊前微笑。”

  辜鸿铭笑道:“东坡居士道得好,这都是些人间美事。”

  “我今日再添一桩。”张之洞缓缓地摸着长须说,“临江好友续联。你们说对不对!”

  “对!”众人都鼓掌。

  张之洞起身说:“感激爽秋在采石矶上为我们设此盛宴,使我们在长江名胜之地饮酒、谈话、射覆、续联、打诗钟,尽兴畅心。俗话说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就此散了吧。客人好赶路,主人好收场!”

  于是大家都起身,纷纷向袁昶道谢,袁昶一直将大家送到江边。张之洞拉着袁昶的手走到一边,悄悄说:

  “我已密荐你为江宁布政使,若无意外,不久当有圣旨下。”

  袁昶大为感激地说:“老师恩德,学生今生难报。”

  张之洞说:“你在安徽有没有听到对康有为的议论?”

  袁昶说:“大家都认为康有为是赤心爱国的,朝廷一定要变政变法,不然,不只是亡国的事,说不定要亡种。”

  张之洞面色凝重地问:“你自己怎么看的?”

  袁昶说:“我跟大多数人的看法一样。”

  张之洞说:“你在江宁任职之前,必会去京师朝觐,替我留心一下京师各方对时局的看法,包括对湖北洋务的看法,再写一封详信,派专人送给我。”

  “学生记住了!”袁昶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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