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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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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无罪,鸟儿无罪,我不忍心让鸟儿陪我受苦。蕙仙抱住我的双膝跪地而泣,多日分离她的声音已从豆蔻少女的清脆童音变成一个成熟妇人的喁喁怨诉,她说,皇上千万别怪我不蒙恩典,奴婢容颜已褪,心儿已死,洁净的身骨却为皇上活着,奴婢的一片真情托附于放飞的鸟雀捎给皇上,否则便死不瞑目了。我没有怪你,我不知道我该怪谁。有一只画鹏是天生的家鸟,你放它飞它也飞不远,会死在半途中的,你不该把画鹏也放飞的。画鹏早已死去,奴婢无处掩埋,就把它落葬于梳妆盒内了。蕙仙从神龛后恭恭敬敬捧出一只紫檀木梳妆盒,打开盒盖让我察看。不必看了,既然死了就把它随意扔掉吧。我摇了摇头,从死鸟身上喷发的腥臭之气已经很浓烈,蕙仙依然奉若神灵,她的富于想像的鸟葬使我浮联翩,在黯淡的烛光中我与女孩子执手相视,我在女孩颇显憔悴的容颜中发现了一抹不祥的阴影,那是一只美丽的小鸟临死坠落时飘落的一根羽毛,是那根羽毛掠过女孩红颜留下的阴影。我一遍复一遍地抚摸她冰凉的小脸,整个手都被她的泪水打湿了。 蕙仙泪如泉涌,在啜泣中时断时续地背诵了我的每一篇诗文,诵至最后的《减字木兰花》时她突然晕厥在我的怀里。我把可怜的女孩拥在怀里,怀着无限的爱怜等待她苏醒。那天夜晚有隐隐的洞箫声飘入无梁殿,凄清而幽远,殿堂内腐木的气味和女孩身上的幽兰香混杂在一起,如在梦中。我知道现在我真正陷入了男女之情的大网。 无论如何,我要立这女子为贵妃。我对燕郎说。 后来就发生了我以断指胁迫两位夫人立蕙仙为贵妃的宫廷大事。事情的起因是燕郎讲的一个民间故事。故事中的张相公为了与一个风尘女子共结连理,在父母面前剁掉了一根手指。我不知道聪颖过人的燕郎是否就此暗示我如法炮制,但我确实是从中受到启发的。 我记得在锦绣堂的那个令人窒息的午后,当我把剑刃指向左手食指,两个妇人大惊失色,她们的表情由震惊转向愠怒,渐而是无可奈何的沉默。我母亲孟夫人上来抢下我的宝剑,皇甫夫人则缩在一堆紫貂皮里连声哀叹,我的突兀之举对她年迈的身体无疑是猛烈的一击,她的花白的脑袋很可笑地左右颤动起来,干皱的脸上老泪纵横。 如此看来我当初走错了一步棋。皇甫夫人擦拭着泪迹,对她身边的狸猫倾吐她的忧虑和绝望,她说,一国之君何至于此?如此看来大燮江山真的要败于端白之手了。执笔造册的司礼监左顾右盼,最后他终于认识到册立贵妃之事已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而且不可扭转。来自品州的名不见经传的女孩蕙仙终于金册题名,成为唯一的由我自己选择的贵妃。蕙妃诞生于我的剑刃之上,蕙妃在燮宫六年住在无梁殿后面的鹏鸣阁上,那是我在择地定名后令工匠们修筑的小楼,作为一场悲欢离合的纪念和见证。 即使是燮国百姓也知道我立彭氏为后的政治背景。燮国的日渐衰落与彭国的蓬勃向上构成一盘棋的形状,黑吃白的险象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在我即位第四年的春天,燮彭交接的百里疆界屡屡传来令人不安的战报,那里的农户拖着犁锄农具朝燮国腹地及京城逃奔而来,也带来了更加可怕的消息。飞扬跋扈的彭王昭勉站在沦陷的边城泥州城门上,对着燮国京城的方向便溺,他扬言彭国军队可在八昼夜内直取燮王王宫。我的大婚因之成为危棋棋盘上的一枚重子,无疑它是缓解形势的最后一招了。那段时间我像任何一个面临国难的帝王一样焦灼不安地坐在繁心殿上,听着文武朝臣们的唇枪舌剑的论争却无法应对。我深知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形同虚设的帝王,一切都将听凭皇甫夫人、孟夫人和丞相冯敖的安排,于是我干脆缄口不语。前往彭国商议通婚大事的是御史刘乾。刘乾纵横捭阖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宫廷内外享有盛名,朝臣们对他的出使毁誉不一,但我的祖母皇甫夫人把最后的赌注都押在刘乾出使上,她让刘乾的车马载走了六箱金银珠宝,其中多有价值连城的精品国宝。皇甫夫人在刘乾临行前向他许诺,一旦出使成功,她将以千顷良田和万两黄金奖赏刘乾。 没有谁注意我消极悲观的情绪,没有谁知道堂堂燮王在宫廷生活的非常时刻中显得无足轻重。在等待快马回音的那些日子里,我多次想像了彭国的文妲公主的仪态芳容,我希望她有蕙仙的国色天香,有黛娘的五乐之技,我还希望她有觉空的大智大慧,有燕郎的温情体贴,但这不过是一种幻想,我很快听说文妲公主是一个相貌庸常、性格乖僻的女子,她的年纪足足长我三岁。几天后刘乾事成回朝,带回文妲公主的一只绣金香袋,大燮宫上下便漾起一派喜庆气氛。我从繁心殿罢朝回宫的路上,看见许多宫监宫女在楼廊下痴笑不迭,窃窃私语。我按捺不住一股无名怒火,令燕郎上前驱散人群。 不准他们笑。我对燕郎说,谁笑就掌谁的嘴,三天之内不准宫人笑。燕郎遵旨办事,后来他回禀我有七十多名宫人因笑被掌嘴责罚,他的胳膊因用力过度而酸胀万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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