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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玉石没力气不行,干脆我们换一换,你帮我刷鞋,我来帮你磨吧。关、你、屁、事。桃子突然昂起头对千勇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她鼓起双腮朝地上吹了一口气,那些白色的粉屑便扬起来,飘到了千勇脸上。千勇第一次听到桃子吐出这种粗鄙的词语,而且女孩红润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挑衅的表情,这使千勇感到惊愕,他用手里的板刷徒劳地拍打面前的粉屑,你说粗话?千勇说,好,你说粗话。千勇朝井台四周搜寻着,他觉得他该对女孩干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天气凉了,他不再洗澡,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往桃子身上浇一桶井水。

  女孩子家,千勇后来换了一种教诲的语气对桃子说,女孩子家不好说粗话的,女孩子说粗话最难听。就许你说不许我说?桃子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她把那块玉石在盛满水的吊桶里浸了浸,突然说,说粗话有什么?你还欠着我一笔账呢。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让你浇还我一桶水的,是你自己不要浇。那么热的天让我浇你?让我替你洗澡呀?桃子说,我又不是傻瓜。现在天凉了,你现在浇吗?我说话算数,我现在让浇,一桶两桶随你。现在不浇,等到冬天结冰下雪的时候再浇。随便你,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到时候我要不让浇就是乌龟王八蛋。桃子这时候噗哧笑了一声,不知怎么的,桃子要么不笑,一笑就停不下来,桃子大概想像了某个滑稽可笑的画面,笑得弯下了腰,笑得青春期的肩部像两只蹦跳的兔子。你疯啦?千勇瞪着女孩的双肩说,你咯咯咯咯乱笑什么?关你什么事?我愿意笑就笑。桃子终于恢复了她的矜持和高傲,她瞥了眼脚边的吊桶说,算啦,便宜你,我就现在浇还你吧。现在就现在。千勇说着端起那只吊桶,他说,来浇吧,浇了我们就两清了。这桶水不行,已经让太阳晒热了。你再提一桶水上来。随便你。千勇说着熟稔地把吊桶扣在井中,胳膊一晃一拽,提着一桶井水放在桃子面前,他说,这下可以浇了,浇吧,我要是吭一声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桃子拎起吊桶的时候千勇团上了眼睛,本来不该闭眼睛的,但千勇不知怎么就把眼睛闭上了,也不该那样紧张地屏住呼吸,但千勇就是觉得透不过气来。

  我浇了,我真的浇了。桃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警告,也像是威胁。浇呀,废话什么?怎么还不浇?

  千勇紧闭双眼等了很久,等待着的那桶井水却迟迟没有浇下来,他睁开眼正好看见桃子放下了那桶水,桃子侧过脸去,她好像在看民丰里唯一的那棵梧桐树,八月的秋风穿过屋檐高墙,梧铜树叶发出一阵脆响。

  你还等什么?千勇说,你看着那树干什么?树叶动得很厉害,其实今天很凉。桃子弯起左手食指去抹右手上的粉屑,漫不经心地说,算了吧,我要磨玉石了,把玉石磨薄,刻上一些花,挂在胸前很好看。

  你把我看扁了,我怕冷?什么时候怕过冷。千勇不耐烦地摇着那桶井水,他说,你真的不浇?不浇以后就浇不着啦。不浇,今天真的很凉。桃子又开始嗤啦嗤啦地磨玉石,桃子一边磨,一边说,算了吧,本来跟你这种强盗也没什么计较的。桃子的脸上泛着两朵红霞,千勇看出来桃子脸红了,千勇不知道桃子为什么会脸红,正像千勇不知道桃子为什么突然原谅了他一样。千勇后来抛着板刷往家走,回头往井台一望,突然觉得桃子今天特别美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隐隐地有些失望,竟然是失望,也不知道为什么。

  民丰里的房子这两年是愈来愈破败了,原先的黑漆大门现在露出了木头的枯色,门洞里的那条门闩也不知被谁偷走了。石库门里仍然是十一户人家,但该走的走该来的来,该长大的长大了,该老的也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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