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先在祠堂门前的外厅转了一会儿,然后才步入里面的正堂,见里面有两桌人
在打“车马炮”——一种在南方盛兴的民间纸牌,还有一桌人在下象棋。虽然我穿
着朴素,并且还能说一口基本能乱真的上海话,但我的出现还是受到四周人另眼注
目。我转悠着,窥视着,指望能从中猜认出阿炳。但感觉都似是而非的。有一个手
上吊着绷带的孩子,大概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吧,他发现我手上戴着手表,好奇地一
直尾随着我,想看个究竟。我取下手表给他看,末了我问他阿炳在不在这里。他说
在的,就在外面,说着领我往外面门厅走,一边好奇地问我: “你找阿炳干什
么?”
“听说他耳朵很灵光是不是?”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你不是我们村里人?”看我点头后,他马上变得神
秘地告诫我,“你别跟他说你不是我们村里人,看他能不能听出来。”笑了笑,又
说,“不过,我想他一定能的。”
来到外厅,孩子左顾右盼了一下,便领我到一个瞎子前,大声喊起来:
“阿炳,来,考考你,他是谁家的人?”
这个瞎子刚才我一来这里就注意到的,坐在小板凳上,抱着根拐杖,露出一脸
憨笑,看样子不但是瞎子,还像是个傻子。我怎么也想不到,罗山举荐我的居然是
这么个人,又傻又瞎的。这会儿,他听孩子说要考他,似乎正是他等待已久的,立
即收住憨笑,一脸认真地等着我“开口说话”,把我弄得糊里糊涂的,一时有些不
知所措。
“说话啊,你,快说话。”孩子催促着我。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我稍一犹豫,孩子又惊惊咋咋地催促我,“快说!你
快说话啊!”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好像我们合伙在欺负一个瞎子似的,所以我想都没想,就
以一种支吾的口吻对他说: “你好……阿炳……听说你的耳朵……很灵光,我
是来……”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阿炳双手突然朝空中奋力一挥,叫道:“不是。他不是我
们村里人。”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从木箱里滚出来的。
说真的,我没有因此觉得他听力有多么了不起,毕竟我的上海话不地道,说的
话和这里人说的虽是大同,却有小异。我甚至想,换成我,哪怕让我闭上眼睛,他
阿炳,包括这里任何人,只要开口说话,我照样听得出他们不是上海城里人,而是
乡下的。这是一回事。难道这就是他的本事?正在我疑惑之际,孩子已经节外生枝,
给我闹出事情来了。这孩子我越来越发现是很调皮的,他存心想捉弄阿炳,硬是骗
他猜错了—— “哈哈,阿炳,你错了,他就是我们村里人!”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是我在北京工作的叔叔。”
“不可能!”
这一回阿炳否定得很坚决,而且还很生气地——越来越生气,咬牙切齿地,最
后几乎变得像疯癫了一样地发作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你是骗子!
你骗人!你骗我!你……你……你们万家的人……都是骗子!都不是好东西!骗人
的东西!骗子!骗子!……”
骂着骂着,脸变得铁青铁青,浑身跟抽风似地痉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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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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