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旁边的人见此都围上来,一个城里人模样的老者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安慰他,还
有位妇女一边假作抡起巴掌威胁要刮孩子耳光,一边又暗暗示意他快跟阿炳道歉,
孩子也假假地上前来跟他认错道歉。就这样,好不容易才让阿炳安静下来。
这一切在我看来简直怪得出奇。如果说刚才是我把他看做傻子,那么现在该说
是他让我变成傻子了,前后就几分钟的时间,我看到的他,既像个孩子,又像个疯
子;既可笑,又可怜;既蛮横,又脆弱。
我感到神秘又怪诞。
世界有时候很小,那个城里人模样的老者原来是罗山一个单位的,几年前才退
休回村里养老。不用说,罗山是通过他知道阿炳的。
老人告诉我,阿炳是个怪物,生下来就是个傻子,3岁还不会走路,5岁还不
会喊妈。5岁那年,阿炳发高烧,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居然会张口说话了,
可眼睛却又给烧瞎了,怎么治也治不好。奇怪的是,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晓
的东西似乎比村里任何一个明眼人还要多,庄稼地里蝗虫成灾了他知道,半夜三更
村子里进了小偷他知道,谁家的媳妇养了野男人他知道,甚至谁家住宅的地基在隐
秘地下沉他也知道。这一切都得益于他有一双又尖又灵的神奇的耳朵,村子里有什
么事,别人还没看见,他已经用耳朵听见了。有人说他耳朵是风长的,只要有风,
最小的声音都会随风钻进他耳朵。也有人说,他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是耳朵,因
为人们发现,即使把他耳朵堵住,堵得死死的,他的听力照样胜人一筹。可以这样
断言,阿炳的耳朵是了不起的,靠着这双耳朵,他虽然双目失明,但照样能够凭声
音识别一切。
老人认为,凭阿炳出奇的听力,最合适去当个乐器调音师,所以一度想让罗山
认阿炳做个徒弟,好让他谋碗饭吃。但罗山来村里后看见他这样子(又瞎又傻),
断然不肯,阿炳母亲,还有村里很多人求他都不肯。老人认为罗山是个自私的人,
对他现在的结局(我告诉他的),老人没有幸灾乐祸,但也没有一点悲伤或者惋惜
什么的。
就在我跟老人聊谈期间,有人抱着个小男孩又来“考”阿炳了。孩子才一岁多
点,还不会说什么话,只会跟人喊个叔叔阿姨什么的。从穿戴上看,孩子不像村里
人,说的也是普通话。来人把孩子丢在阿炳面前,一边引导孩子喊“阿炳叔叔”,
一边要阿炳“耳测”他是谁家的孩子。孩子鹦鹉学舌地喊过一声“阿炳叔叔”后,
就抓住阿炳手上的拐杖,咿咿呀呀的要抢过来玩。就这时,阿炳用一种没有丝毫犹
豫的语调一口气这样说道: “这是陆水根家老三关林的孩子,是个男孩。我不
会记错的,关林出去已经9年零两个月又12天了,在福州××××部队上当兵,
出去后回来过4次,最近一次是前年的端午节,是带着他老婆回来的。他老婆跟我
说过话,我记住的,是个北方人。这孩子的声音像他妈,很干净,有点硬。”
虽然说话的声音还是有点发嗡,但已全然不见刚才那种紧张、结巴,感觉像在
背诵,又像是一台机器在说,像这一些早他在心中滚瓜烂熟,只要他张开嘴,它们
就自动淌出来了。
老人向我解释道,他们陆家堰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大村庄,有300多户人家,
大大小小近2000人,村里人没有谁能够把全村人都有名有姓、有家有户地指认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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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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