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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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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教导员,请!” “教导员,有空儿出差北京,到我们单位去玩!” “教导员,需要从上海买什么东西的话,跟小徐厂长说就行!” “教导员……” 那些客人们竟也口口声声称她教导员!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她眼前交替更变。一只只冒沫的杯子友好地和她的杯子相撞,脆音悦耳。她记不清她的酒是在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的怂恿之下干了的。而那位四十多岁的面孔比女人还白净的张经理,双手托着啤酒瓶子站在她旁边,不失一切时机地往她的杯子里倒酒。 “围剿”之下,她连干了三四杯,便觉得有些酒力冲顶。 “不行不行,诸位,这样可不行!”徐淑芳见状,慌忙横身在她面前,替她护驾道,“可别把我的教导员灌醉了!教导员,你坐下。”扶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 “你没法改了!”姚玉慧嗔怪地仰脸瞪着她。 徐淑芳抱歉地笑了,对她的客人们说:“我的教导员不许我称她教导员。你们怎么称呼我不干涉啊,从现在起,我叫她慧姐了!” 说着走向姚玉慧坐过的那餐桌,将她的筷子和小盘拿了过来,摆在她面前,又道,“教导员,不,慧姐你吃几口菜吧!”就往她的小盘儿里挑选地夹着菜。 客人们这才纷纷落座,然而都不动筷子,都在从各个角度望着她们。也许徐淑芳对姚玉慧的亲热和尊重,使大家对姚玉慧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莫测高深,陷于不敢等闲视之的印象之中。 徐淑芳说:“诸位,各自为战!我陪我教……我陪我慧姐吃。我俩有贴心话要交换!小余,你替我多多关照大家!” “教导员,你……结婚了没有?……”徐淑芳近近便便地和姚玉慧坐在一块儿,悄悄地问。 当年的教导员摇了摇头。 “我帮帮你忙吧?” 如果不是徐淑芳,是别的什么人,在这种场合,竟敢问她结婚了没有,还说“帮帮你忙吧”之类的话,姚玉慧必定愤然变色。对徐淑芳,她却不能。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究竟为什么不能,连她对徐淑芳此时此刻的嫉妒都是温柔的,致使她暗暗宽容着自己,并且不觉得可耻。 徐淑芳,徐淑芳,你和我都是女人,是两类根本不同的女人。 我真想问问你,究竟依赖于什么,你竟能长久左右我对你的感情?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无法疏远你冷淡你?而我已疏远了许多人冷淡了许多人,包括我的母亲,弟弟,妹妹…… 徐淑芳又悄悄地问:“教导员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姚玉慧夹起一个鹌鹑蛋,又放下了,说:“已经有一个男人愿意做我的丈夫了。” “干什么的?”徐淑芳那双好看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大学讲师。”她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着那只鹌鹑蛋。 “嘿!”徐淑芳端起了杯,“这可值得干一次吧?” “值得吗?” “当然!” “好吧。”于是她也端起杯。两个人并没碰杯,目光注视着目光,无声地长吸慢饮,倾杯而尽。 徐淑芳的脸也红了起来。在姚玉慧看来,红得那么美!“我脸红了吧?”她问。 “红了。”徐淑芳老实地告诉她。 她从来也没有在这么样一种场合与别人谈自己的婚事。然而她看得出来,徐淑芳认为这是她们之间最重要的话题,她迁就了。 尽管她发现同桌的人看去都似在互相交谈,其实侧耳聆听者居多。 徐淑芳不在乎,她便也不在乎。 “小徐,你呢?” “哪方面?” “还能是哪方面?” 徐淑芳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空杯,微笑不语。 “说啊!” “现在不说行么?” “不行。” 徐淑芳手中的杯停止了转动,瞧她一眼,垂下目光,违心地回答:“刘大文……” “刘大文?……” “你连他也不记得了?” “金嗓子?……” “嗯。姚守义介绍我们来往的。” 姚玉慧半天没说话。 “教导员,你对他印象不好?”徐淑芳疑惑了。 “很好。”她沉思地说:“我只不过是在想,我们女人是否逃脱不了结婚的命运?” “干嘛逃脱呢?”徐淑芳笑出了声儿,悄悄说,“我太愿意做妻子了,真的教导员。每天很累啊,有个丈夫爱我,累也会觉得活得有劲儿!” “他还中你意么?” “还行吧。” “你中他的意么?” “谁知道呢!才见过几次面……” “我要忠告你,做继母很难。做一个好继母更难。”姚玉慧的目光中,习惯地流露出了女教导员对女兵的责任感。她自己要熨平女教导员的印痕,其实也不容易。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这位老处女仍会不知不觉地扮演一切人的教导员。宇航员在戴帽子的时候都会想到自己曾在太空飞行过。失重状况于他们是一种愉悦和满足。 徐淑芳却从姚玉慧眼中领悟到了纯粹的爱护。恰如姚玉慧在徐淑芳面前无法不被旧角色所推动沿着过去的生活轨道逆行一样,当了一厂之长穿着旗袍戴着金戒指的徐淑芳,也无法彻底摆脱是教导员在与自己谈话那种过去时的心理。心理也不但有它的历程,而且有它的历史。 她那戴着金戒指的手向姚玉慧放在桌上的手伸过去,似乎想握住它,刚触到它,又收回去。那只手一时不知该具体做什么,像只蜗牛似的从光滑的桌面上退了回去,最后“匍匐”在她膝上了。 她低声说:“教导员,你真好。” 老处女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女兵的戒指,正正经经地问:“真金的?” 徐淑芳略一怔,微笑道:“真金的。厂里那些年轻的女工们整天怂恿我买一只戴,我只好满足她们的愿望。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上,当领导的得善于迎合群众的情绪,是不是教导员?”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互相体恤地注视着。 在这种沉默之中,在这种互相注视之下,她们都获得着极大的满足。于一方是情意的满足,于另一方是心理的满足。都包含着微妙的感激,都是不动声色的给予。 “教导员,也许只有你,才肯对我这么说……不过他那两个女儿很亲近我,我也从心里喜爱她们……” “这就好。别生我的气……” “为什么?” “刚才我没能一眼就认出你……” 她们仍彼此注视着,渐渐地都微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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