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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那就多拍几张吧!”他又将她揽在怀中,吻她。

  “好极啦!”那雄海狗般的男人又拍了一张。

  “现在,请可爱的夏娃离开一会儿,让我和亚当谈谈行吗?”那雄海狗般的男人彬彬有礼地问她。

  她忍受不了这种羞辱,一转身想走开。

  “别走!”王志松低声说。

  “让咱俩当着她面谈灵魂道德和肉体罪恶的问题?小伙子,就算作为一个情人,你也太过分了吧?”

  王志松向“摄影艺术爱好者”跨近一步,朝那张大而胖的脸盘上猛击一拳!

  “摄影艺术爱好者”被击倒在地,鼻孔里顿时流出鲜血来。

  “现在你才应该说‘太过分了’!”

  “摄影艺术爱好者”刚刚爬起,第二拳比第一拳的力量更一凶猛,他又倒在地上了。

  当年的中学冰球队队长叉开双腿站在商业局副局长跟前,对方刚要爬起来时,便从容不迫地击出一拳,拳拳击在那张大而胖的脸盘上。数拳之后,商业局副局长鼻青脸肿,满面鲜血了。

  对方趴着再不敢爬起,照相机也甩在地上。

  王志松不慌不忙地捡起照相机,说:“我和你有同样的爱好,让我也为你这位摄影艺术爱好者拍一张纪念照吧!我的摄影水平一点都不比你差!”

  他拍完后,对方才慢慢跪了起来。他将照相机挂在对方脖子上,冷笑道:“是架好相机,因此我舍不得毁了它!你的摄影杰作随你愿意洗印多少张都可以,但是必须寄给我一张!我叫王志松,这个名字你要记住了。我是铁路机修段的工人!”

  对方终于有机会站起来了,掏出手绢畏惧地擦着脸上的血迹,不敢瞧他。

  “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我……不……”

  “局长大人不想和我这个工人谈谈灵魂道德和肉体罪恶的问题了?那我和我妻子走了!”

  他拉着她的一只手,朝林外散步似的走去。

  “她是我的!……”那雄海狗般的男人叫嚷。

  他站住了,转身怒视着对方:“你敢再说一遍?”

  “我……我不能失去她……”

  “我不再失去她!”他用宣告的凛然语调说。说完,拉着她的手继续往林外走。

  他们走出了小树林,那雄海狗般的男人也跟出了小树林,尾随在他们身后,可怜巴巴地说:“让我们谈谈条件吧!让我再和她生活两年,两年!两年后她不会变老,我们和平离婚,我保证把她让给你!我就这么样失去她,我……我没法再活下去了呀!……”他泪流满面,卑下地哭泣着。

  王志松猝然转身,又凶猛地将他一拳击倒了。他爬起来时,鼻孔里又流血了。他又掏出手绢擦,不敢再步步尾随他们了。

  他们走到江边,江边正泊着一条小船。

  划船的小伙子招徕地对他们说:“过江?请上我的船吧,又快又稳,二十分钟保证你们到达对岸!”

  他们就上了那条船。船小而破旧,显然不是船站的游船。

  小伙子并不马上划船,却对他们说:“请二位稍候一会儿,这船还能坐下四五个人呢!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是个返城待业知青,开江后才靠划这条船能挣几个钱。船是借的,要给船主钱。被船站的人发现了,还要罚款。一次多渡几个人,能多挣个三毛四毛的!我这两条胳膊都划酸了,兜里不到两块钱呢!去了要给船主的,我今天还挣不到一块钱啊!二位多包涵吧!”

  他说:“等多久我们今天都坐定你这条船了!”

  “多谢多谢!”小伙子感激地朝他抱了抱拳。

  “北大荒返城的?”

  “对。城市的弃儿!”

  “几师的?”

  “二师的。你也是?”

  “我也是。”

  “看样子你是有工作的了?”

  “接我父亲的班。”

  “真羡慕你。我不收你们钱了!”

  “正因为我也是返城知青,我们更不能白坐你的船。”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十块钱递给小伙子。

  “算啦算啦,我找不开!”小伙子不肯接。

  “我并没让你找钱!”他郑重地说。

  “那怎么行!……”小伙子脸倏地红了。

  “你收下吧,他是诚心诚意的!”她替他这样说。

  小伙子犹豫着。

  “北大荒有句话:见面分一半!我们是弟兄。都姓一个姓——姓北!”

  “哥儿们,既然你说出这么仗义的话,我不收下辜负你一片心了!”

  小伙子大大方方地接过了钱。

  她附耳悄声对他说:“爱你!你是我的男子汉!你刚才要是怕他,我又会绝望的!”

  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这一握使她感到胜过任何语言的表白。

  16

  这时,那鼻青脸肿的“摄影艺术爱好者”来到了江边。他见他们已经坐在了船上,不待划船的小伙子和他打招呼,也上了这条船。他仍想和他们谈谈,他打算把两年的条件降低为一年。这头雄海狗的的确确是离不开她,不能失去她。她是他所酷爱的玩偶,他摆弄惯了她美好的肉体。她是他的政治野心的粘连物,因为占有她,他才觉得自己的种种政治野心和官场计谋是有趣的。失去了她,他会感到自己失去了双重的存在价值。他的种种政治野心也将随之萎缩,他也将失掉周旋于官场的“才智”。

  十一年来,他是将她那美好的肉体视为维持他生命旺盛的营养滋补剂的。十一年来,这雄海狗般的男人如同一条水蛭,牢牢地吸附在她那美好的肉体上,吮嘬着她的生命她的血液,因为占有她而意识到自己各方面都是个春风得意的男人!他是既害怕失去她,又害怕她向法律控告他当年占有她的卑鄙手段,从而败露他“文革”中更多更大的罪恶,使他落入恢恢法网之中。但是王志松咄咄的目光和凶猛的拳头,使他一声不敢吭。他还暗暗怀着一线希望,幻想到达了对岸,她毕竟不至于公然跟他从此走了而不回家。不管采取文的或武的手段,对付她一个人要容易得多。当年他对她进行“审讯”的档案他还私自保留着呢!他不信她不重新乖乖就范!

  “三位坐稳当,咱们开船了!”划船的小伙子说着,用一支桨把船从岸边支开了。

  王志松和吴茵坐在船中位,他们手仍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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