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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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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时候,临时工郭立强,也在为考劝师资培训班”而复习功课。不过他复习的不是初中课程,而是高中课程。 虽然招考启示注明,各科考题绝不超过初中范围,他还是要求自己以考大学的准备和信心踏入考常天气确是一天比一天转暖了。城市像一匹乏透的马,在冬春交季的最后日子里打滚。等它一跃而起,抖尽残雪,就会变成可人的春姑娘。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好季节,普遍的人们都在以好心境期待它。 它带给郭立强的却是失业的警告。春天一到,他就得重新加入二十余万返城待业大军的行列。他的“合同”至四月为止。 必须考劝师资培训班”——这是最后防线。 他的机会是二十块钱买到的,外加一块半新的“上海”牌手表。 报考那一天,他没有得到报考表。他是最后一批被治安警察们赶出师范学院的报考者之一,师范学院的铁栅大门随即被关上。 两名治安警察一左一右伫立门内,都以一手握着悬在腰际的警棍。 报考者们一个个悻悻然散去。 他站在一棵大树下,仰望着参差的树枝,好像从澡塘子里出来的人发现衣服全被偷走了一样不知所措。 一个报考者大声问他:“哥儿们,从树上找着报考表了?”他没心思开玩笑,也不愿看对方一眼,低下头默默走了。 “等等。”对方追上他,和他并肩走着,试探地问:“一张报考表对你非常重要?” “你无法想象有多重要。”此刻他希望向一个人诉说,否则,他觉得自己的心理是太难以平衡了。 “我卖给你一张怎么样?”对方站住了。 “卖?……”他也不由得站住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方的手从兜里抽出来了,向他展示了一张报考表。 “多少钱?”他的心怦怦激跳,恨不得一把就将那张报考表抢过来。 对方向他伸出一只五指分开的手。 “五块?” “五块买运气?难道刚才你没看见几个返城的老姑娘为一张报考表如何抢作一团?” “五……十块?……”对方点了一下头,用友好之极的语调说:“我得到这张报考表也不容易,三更半夜就来守在报考处门外了。我并不想考,想考也考不上。不过是动了点脑筋,估计到了一张报考表的价格。你别朝我瞪眼睛,这是城市把我逼得这么无耻。” “我只有二十块。” “我这是转卖运气,二十块您太占便宜了!”对方折起了那张报考表,欲揣进兜里。 “你卖给我!”他抓住了对方那只手腕子。 “哥儿们,你要是打算抢,就抢抢看。抢不去,我还是那个价——五十块!”对方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他不打算抢,也明知抢到并不容易,不得不放开了对方的手腕。 “二十块就想买好运,太抠门儿了吧?”对方嘟哝着,将报考表奇货可居地揣进兜里。 “可是我只带了二十块!”他恨恨地说。 “记住这个教训吧。要买好运,兜里就该多带点钱。”对方几乎是完全站在同情他的立场上说话,还叹了一口气,好像为他感到非常遗憾非常惋惜似的。 “我把棉袄脱给你!” “像你这样的棉袄,我们家有四件:我哥哥一件,我一件,我弟弟一件,我妹妹一件。我们家是兵团战士之家,如今是待业者之家。”对方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接着说:“哥儿们,别把我想得太坏。作这种交易,心不得安宁。这勾当一个人只能干一次,所以我得卖个好价。”说完,有所不忍地转身而去。 他也跟着跑下去了。 他默默地跟随在人家身后。他觉得自己像一条狗,脖子上拴着无形的铁链,一端攥在人家的手中。 他的命运在人家衣兜里,他自己衣兜里则只有二十块钱。人家说得不无道理——好运二百块、两千块也不算索价过高。 “师资进修班”——未来的中学教师。对他来说,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好些的命运了!他默默地,身不由己地跟随着人家走。 假如对方说:“你跪下,我给你这张报考表!”他是会毫不迟疑地跪下的。 可对方不是一个无赖。对方不会要他跪下,对方只要他多给三十块钱,也不要他的黄棉袄。他能体谅一个家庭有四个待业知青,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境地。 他可怜自己,也可怜对方。 他只有违反理智地,不甘心地,默默地,身不由己地,狗一样地跟随着对方。 如果真是一条狗就好了,他想。扑上去,用牙齿和爪子撕破对方的衣兜,叼住那张报考表就跑!走至三孔桥,对方不从桥上过,从桥旁的陡坡跑下去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对方在桥洞中站住,回转身,防范地瞪着他。 他说:“你刚才还给了我最后一线希望。” “真打算抢?” “是。” “好吧。被你抢去,我认了。” “我抢来了,也要给你二十元。”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你抢吧。” “我真抱歉。” “别不好意思,这样对我们都更公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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