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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小悦将字据郑重收起,又往床上一蹦,又像原先那样盘腿坐着了。

  她说梁作家你放心。现在办成这一件事,我已经有一半儿以上的把握了。说第一件“XF”背心的卖主,不久前死了。被一辆十轮大卡压死了。而“大款”孙得贵的病还没好,还出不了院,当然就急需第二件“XF”背心了。说全国真正幸福的人少得很。她配合王教授的抽样调查结果表明,全国也不过十几个。其中三分之一还是老年人,“XF”元素微粒的排泄功能已经大大退化了。他们的背心已经没什么真正的临床医疗价值,不太值钱了。另外三分之二也就是六七个幸福的人呢,天南地北有之,深山老林有之,那是踏破铁鞋也很难寻找到的。现在难题解决了,你的背心正好可以用来继续治疗3号患者的“幸福怀疑症”。不也等于助了王教授一臂之力么?而这件事儿之所以几乎是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儿,主要中之主要点,必须是让患者首先迷信上你的背心。在今天以前,三号患者拦住过的每一名病友,向他们问过同样一句话——“你幸福么?”得到的都是令他大失所望的回答。不知为什么,人一进了精神病院,反而就开始学着说真话了。但真话也治不了3号的病啊!

  我满怀感激地说,亲爱的小悦亲爱的经济人呀,还不是全亏了你么?如果没有你在我身旁悄悄告诉我该怎么回答,不该怎么回答,如果我的回答也今三号大失所望,机会不就白白错过去了么?钱到手后,我一定重重谢你。小悦我要请你到最好的饭店吃一顿饭!不不,光吃一顿饭哪里能表达尽我对你的谢意哇!我还要给你买首饰。买二十四K金的项链儿戒指什么的。镶钻石那一种的……

  小悦听了我的话,脸上却并未呈现出相应的愉快。她朝我捻动两根手指要烟。

  我诚惶诚恐地敬给她一支烟,并护着打火机火苗,凑过去讨好她。我暗想,为了十五万顺利到手,我怎么巴结她都不算掉价儿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小悦深嘬桃腮吸了一大口烟,缓缓朝我吹送过一条烟蛇后,轻松生动的语调一变,又以一种在谈判桌上谈判式的,一板一眼的口吻说——第一,我不稀罕你请我到最好的饭店去吃一顿饭。第二,我也不稀罕你给我买二十四K金的项链儿戒指什么的。你给你老婆买吧!免得她知道了对我兴师问罪。我何苦往自己身上招惹那是是非非猜猜疑疑啊?我只要我理所当然应得的那一份儿!……

  我一怔。眨巴眨巴眼睛,口吃地问——小悦,你你你,你要你那一份儿什么呀?

  她柳眉一耸,杏眼圆睁,目光咄咄,语气咄咄地瞪着我说——废话!我还能要什么?钱呗!

  我说小悦,怎么又闹出了你那一份儿呢?

  她说你是真糊涂呀,还是装糊涂呀?有白当经济人的么?吃饱了撑的啊?

  我一拍脑门儿,连说真是的真是的,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亲爱的小悦我亲爱的经济人,你可千万别误解我。我是一高兴,忘了!绝对的不是装糊涂。这我懂。按常规,一般经济人都提成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我给你最高比例!给你百分之十!……

  不料她一撇嘴,说你玩蛋去!百分之十我可不干!你一件背心卖那么一大笔钱,按常规你好意思说得出口么?这根本就不是按常规办的事儿!

  我又是一阵发怔。眯起眼睛凝视了她半天,更加口吃地问,那那那,那你究竟想要多少呢?

  她说一半儿!少一分也不行!

  她的模样她的话,坚定得没比。我拍案而起,指斥道——小悦,你休要狮子张大口!再分你一半儿,我自己还剩多少了?仅剩四分之一了!这是敲竹杠!是讹诈!

  她冷笑了。她将背心抛还给我了,说那好吧,买卖不成仁义在。穿上背心吧。穿上吧穿上吧,屋里开着空调呐,少穿件背心别感冒了!咱们到此为止,就算没这么码事儿!

  她一个鲤鱼打挺儿跃下床,朝外便走。走到门口站住,回转身,一手举在胸那儿,微摆几摆,嫣然一笑,甜甜地说出两个字是“拜拜!”

  我顿时慌了。急说小悦,亲爱的别走别走,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么!

  好说,你好商量我可不好商量。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一半儿。少一分都不行。

  由三十万而十五万而七万五……

  好比一把插子插了一大块肥羊肉,插子把儿握在她手里,肉在我口边儿晃过来晃过去,诱得我馋涎不尽,张开了大口,却他妈的只许我咬一口!

  那一时刻我恨得咬牙切齿,直想强奸了她!

  但七万五也是钱啊!

  谁若贪污了七万五或受贿七万五,一旦立案有据,不是会被判好几年刑么?再说我一个“码字儿”的,想贪污又哪儿有机会贪污到七万五呢?想受贿谁又贿我呢?

  罢罢罢!牛不喝水强接头,暂且先忍下一口窝囊气,七万五到手以后,再和这漂亮的小妖精计较得失!

  于是我强压一腔怒火,满脸堆下卑恭屈膝的笑容,假惺惺和柔声细语地说,小悦呀,梁老师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当真啊?回来回来,坐下坐下。就照你说的,事成之后,咱俩二一添作五,啊?

  小悦也就笑了。她走回到我跟前,捧住我脸,啪地亲了我一下。说梁老师,其实我没当真。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不至于和我小悦龙争虎夺的。我也不是狮子张大口……

  她用小指挑起我的背心,又说,您瞧您这件背心,哪儿像贴身穿了八个月没下过水的背心呢?不像怎么办?咱们非得让它像不可吧?怎么才能让它像呢?那就得做旧。那是技术。起码是手艺。我不行。想必您也不行。得我花钱去找人做旧。一件背心三十万,院里上上下下的能不嫉妒么?得给别人一口汤喝吧?打点遍了,也得一两万吧?这些,都从我那一份儿里出。比比,您到手的不比我多么?而且您什么都不必操心,我一切都会替您办得妥妥贴贴的。您就坐等着拿钱,多美的事啊!

  我说是啊是啊,全权拜托了。请多关照!请多费心!

  她又捧住我的脸亲了我一下,说梁老师您就放心吧!万无一失的。一切包在我小悦身上了!说只有一点,您得尽量配合我。那就是,从现在起,您得从内心里树立起一种幸福之人的幸福的自我意识!而且,得让别人也知道您是多么多么的幸福才行……

  那天夜里,3号患者的叫喊声响彻精神病院。

  “医生!护士!给我背心!老子交了住院费,交了医疗费,老子就有权再得到一件‘XF’背心!得不到就不行!老子就要告你们!告你们缺乏人道主义!……”

  他忽而在走廊里蹿来蹿去地叫喊,忽而在院子里叫喊,忽而在他病房的阳台上叫喊……

  我牢记着小悦对我的要求,不时站在我病房的阳台上,几番番与3号患者相呼应地叫喊——

  “哎呀呀,我幸福死了!医生,护士,快来呀!快来把我从幸福之中解脱了吧!我内心里幸福得受不了啦呀!我体内的‘XF’元素多得快要把我幸福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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