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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沃克走到窗口,朝下望了望,转身对我说:“她们还站在下边呢!”

  我说:“我可没招惹她们!”

  沃克愣愣地瞅了我一会儿,变微笑为哈哈大笑。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犯了什么天条似的,没人问罪,陡自心中惶惶然。

  沃克也坐在床上,面对面地望着我,那目光,仿佛在鉴别一个什么中国古董。

  我被他望得不自在,就躺倒床上,避开他那研究的目光。

  他低声说:“我听到你对她们说的那句话了。”听到了又怎么呢?我想。

  他又问:“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答:“想女人。”故意使他吃惊。

  “哦!天啊!……”听他那语调,似乎果然大吃一惊。

  我朝他扭过头去,见他的表情并非吃惊,而是快活。他说:“你真可爱。”

  我说:“就因为我这会儿想女人?”

  他说:“不,因为你对我说了一句真话。是真话吧?”我思考片刻,自认这会儿确是在想女人,便答道:“是的。”他又问:“你想的是你的未婚妻?”

  我说:“没有未婚妻。”

  “那么,是在想情人?”

  “中国人只许有老婆,不许有情人。有了情人是坏分子。”“想女朋友?”

  “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你二十几岁?”

  “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你打算奉行独身主义?”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正在想女人!”

  “你想的是性吧?”

  “什么?”

  “性。做爱。”

  “就是云雨罗?没云雨过,想也想不快活,不想!”“瞧,你又不说实话了!”

  “在你们瑞典,女人和性是同意词吗?”我腾地坐了起来,生气地瞪着他。

  他莫名其妙地说:“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啊,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我又慢慢躺下去,自言自语地说:“我想的是女人。这会儿如果有个女人,无论年龄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只要不很丑,只要有温情,我就真愿意将我的头靠在她怀里,睡上整整一天不醒……”

  “可是她如果有丈夫呢?”沃克仿佛存心大杀风景,从道德的角度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简直恼火透了,大声说:“她有没有丈夫关我什么事?

  我不过就是想将头靠在她怀里。只要她愿意。”

  沃克很认真地说:“她丈夫知道了会揍你的。”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的告诫。我现在不想女人了,现在想喝啤酒了。”

  沃克说:“我陪你到五角场去。我请客。”

  于是我们就到五角场去喝啤酒,啃五香鸡头。

  沃克举杯说:“谢谢你今天跟我谈到女人。第一次一个中国人跟我谈到女人。”

  我问:“你以为中国的男人们都是不谈论女人的吧?”他点点头:“给我的印象是这样。”

  我冷冷一笑,说:“我们中国是个君子国。来,为君子国干杯吧!”……

  我们都喝得醉意醺醺才回到学校里。

  啤酒和五香鸡头代替不了女人。喝过了啤酒我更想女人。我感到我周围布着许多陷阱,防不胜防。我的心理时常处于戒备状态,它太累了。也许是它太需要靠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太需要一种女性给予的温情了……想女人真是男人们心甘情愿的痛苦!二十七岁了,第一次明确地想女人。想得好苦哇!后悔早几年没将头往一个女人怀里靠过。想的就很朦胧。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真真实实的姑娘,我将头靠在她怀里,她用手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第二天醒来,这个梦境仍历历在目。

  多亏这个梦,使我想的女人具体了。

  沃克仔细地瞅瞅我,问:“看你样子好像睡得不太好。”我说:“睡的还好,不过做了一个梦。”

  “恶梦?”

  “不,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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