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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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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不是偎在他怀里而是靠在他怀里,他连她的额头和脸颊也吻不着了,能吻到的只是她脑后的头发或后耳郭,也能吻吻她的手指肚、手心。即使想要吻到她的手心,那也须她配合地将手朝后举着。手背是吻不着的,她做不出那么别扭的动作。其实她也不难做到,只不过他不想让她别扭地做。 他们谈啊谈啊,两三个小时很快就会谈过去,于是都站起来,重复刚见面时那种方式的拥抱和接吻。 然后,他骑自行车送她一程。 那时,她可以反过来从后搂着他的腰了,将脸贴在他背上,幸福得不得了,满足得不得了。 对于冬梅,那是一种真实的感受,因为在城市里万难有那样的时光。在周家时也不可能有那样惬意的时光,怎么可能呢?片刻也不行啊!因而她觉得下乡了真好,能与自己爱的人离得不远,简直好上加好!仅凭这一点,她对“上山下乡”无怨无悔。 二十六七岁,这种年龄的青年如今时兴被叫作男孩、女孩——这在当年是无法想象的;都是高中生,下乡都四年多了,还“孩”什么呀! 知青中的老高三,不论男女,谁会认为自己不是名副其实的大人了呢?如果别人叫他们是男孩、女孩,他们肯定会生气的,会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 当上了知青干部的周秉义和变成了“走派资”女儿的郝冬梅,一个要为弟弟妹妹树榜样,赢得知青们的敬重,一个要为父母争气,证明自己同样是优秀的,便比着做好男人和好女人——在这方面他们都自信做得不错。 好男人和好女人应该怎么相爱呢? 文学作品中的描写成为他们的参考。在当年,他们所能读到的那些名著,绝大多数对于爱情的描写,差不多也就是他们所表现的那样。 对于性,他们的意识与现在年龄小他们十岁的少男少女们相比,只怕还要弱智一些呢! …… 周秉义忽然刹住了自行车——他已经骑了十几分钟。 他冷静下来了。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问题不再纠缠他了,他想到了妹妹的话:“爱是需要激情来滋养的。” 他认为已经到了要和郝冬梅敞开心扉谈一谈的时候了。不是谈诗和文学以及别的什么话题,也不是辩论清楚到底谁是谁非,而是要共同探讨爱情与激情的关系。 他掉转车头往回骑,远远望见冬梅还站在那里,他有点儿没想到。不知是她断定了他绝不会将她撇在那里不管,还是她要搭一辆路过的车却没等着。他恨不得一下子就将自行车蹬到她跟前了,由于心急连人带车摔倒了。站起来时,见她正向他跑来。当他扶起车时,她反而转身走回原地了。 “咱们必须好好谈一谈!”他说时,手往车座上使劲儿一拍。 “是我不想好好谈吗?”她猛地向他转过身,语气毫不示弱,但她不知为什么找到了花环,并且编成了圆形,拿在手里。 “我不想谈关于调令的事!那件事再没什么可谈的。” “我不像你那么认为。” “哎,冬梅,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正常吗?” “你认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正常了吗?” “表面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太不正常了!好比一锅温水,既不开,也不凉,比人的正常体温都高不了几度!人一发烧体温还能达到三十八九度呢,咱俩的关系达到过那么高的温度吗?反正我没觉得!一次次的那算是什么拥抱?那算是什么亲吻?” “周秉义,不许你贬低我们的爱情!”她愤慨了,瞪起了双眼,腕上悬着花环的那只手指向他。 “我贬低的当然不是我们的爱情!但你不觉得那样的拥抱和亲吻太像表演了吗?你就从没想过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古怪吗?”他也伸直手臂指着她大声嚷嚷起来。 “周秉义,你究竟想怎样?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我古怪吗?难道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一场表演吗?” 好好谈谈变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俩都因为生气而涨红了脸。 “简直就听不懂你的话了!”冬梅不理他了,一转身径自往前走。后边开过来一辆空载的卡车,冬梅招手,卡车停住。冬梅要往车厢里攀,秉义拽住了她,于是二人在第三双眼的注视之下开始了拉扯。终于,秉义又用十指相扣的方式将冬梅箍在怀里了。这一次,他确实使她喘不过气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背贴秉义胸膛的冬梅喊起来,第三双眼睛的注视让她感到特别羞耻。 “放开她!”司机是一名转业兵。他们所穿的那种由黄色而洗得发白的军服,早已从部队消失了,当时的军服改成草绿色的确良了。 那司机推开驾驶室的门,随时准备跳下车“修理”周秉义的样子。 秉义此时也感到羞耻了,分开双手。 司机对冬梅说:“想上来就上来吧。” 秉义眼睁睁地看着冬梅上了车,卡车绝尘而去。 他懊恼地走到自行车那儿,越想越郁闷,无处发泄,一脚将自行车踏倒了。 秉义所要处理之事,能不能处理好,关键看一名叫夏季风的女知青买不买他的账,她也是A市知青。 她根本不把秉义放在眼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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