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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两天,同志们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因为“代表”们不分白天晚上,经常男女成对地反锁了房门鬼混。“虎”们和“鹰”们之间的性关系是混乱的,简直可以说混乱不堪。性事是他们与她们之间保持亲密关系的纽带,也是顶级享乐。男女双方不但认可那种混乱的性关系,还特别看好那种混乱的性关系,觉得有利于增强团结。他们从不会因为性事反目,一致的态度是那根本不值得。不论“虎”们还是“鹰”们,都根本不担心性事后果。当年避孕套不是一般人所能搞得到的,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没见过避孕药是怎样的一种药。他们不缺那些东西,到药店里去“取”避孕套对于他们易如囊中取物。当年避孕药是特供给十三级(包括十三级)以上高干的,起码在A市是这样。“鹰”中有两三个竟是那等级别的干部的女儿,她们知道在高干人家那种药一般放在哪儿。有一次“虎”“鹰”联手不但偷光了那种药,还将预先准备好的类似药片放入原瓶,而原瓶该放在哪儿仍放在哪儿……

  市公安局接到县招待所的报告,于一个深夜将“九虎十三鹰”一网打尽。那在当年的A市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件了。不久按照阶级成分政策区别对待,该严判的严判,该从轻发落的从轻发落。

  涂志强是被判得最轻的。因为他是有家可归的小青年,陷得并不深。母亲在他几岁时病故了,他由父亲拉扯大,其父是木材加工厂电锯车间的老锯手。该厂在另一个区,他父亲得跨区上班,五十多岁了,终日来回奔波,身体不支。他上中学后,父亲就经常住在厂里,往往星期日才回家一次。他是独子,既失母爱,亦少父爱,形成了孤僻内向、寡言少语的性格。按政策,独子是可以留城的,父亲却巴不得他也早一天“上山下乡”去,因为那老工人想续老伴。儿子走了,自己的愿望更易于实现。既然家长巴不得儿子早日“上山下乡”去,街道干部们当然便将涂志强视为赖在城市里的坏典型啰。他猜准了父亲的打算,不禁满腹怨恼,父子由此形同路人。

  但这世上最对得起他的,其实还是父亲。涂志强成了罪犯没几天,父亲死在厂里了。他是在电锯破碎飞起之际为了保护工友而死的,被追认为烈士,市报发表了号召人们学习的长篇报道。厂里的干部职工联名给市里写信,要求批准保释。也有不少市民给有关方面写信,表达同样的心愿。

  结果,涂志强仅被劳教了三个月,之后居然得以接他父亲的班,成了木材加工厂的一名青年工人。他还免了学徒期,直接挣一级工的工资。

  这不就是坏事变好事了吗?

  孰料他又成了杀人犯,即将被枪毙了!

  没谁知道他为什么杀人,公安局也没审出较复杂的原因。

  他反复所说的口供仅以下几句:“我喝醉了,他也喝醉了。他先骂我,我们打了起来。他掏出了刀,我夺过了刀。一命抵一命,我偿命好了。”

  他那英雄父亲的光荣事迹以及他的“红五类”出身加在一起,也不可能使他免于一死了,何况他有前科。

  但他成为杀人犯是另有原因的,他没如实交代。

  在当年的A市,并非每次处决死刑犯都必游街示众。一次处决七名之多时,则照例要游街示众,以显示威慑力。罪犯属于哪一区哪一单位,那一区那一单位便有义务出动一些人,配合着沿途呼喊口号,维持行刑现场的秩序。一次处决七名死刑犯,不但沿途随观的人多,行刑现场那儿,也早有成百上千的人等着看了。

  监狱的铁门外已围着不少人。他们可不是被组织到那儿去的,而是些本市最爱看那种特殊场面的人。基本上每人一辆自行车,没骑自行车的人,也是别人用自行车载来的。他们将骑行于载死刑犯的卡车两侧,一直跟到行刑现场,为的是看得自始至终,没错过任何细节。

  当死刑犯们走出铁门,依次上卡车时,有一名公安干部拦住了涂志强,转身对同事说:“该讲的人道主义还得讲,找顶帽子给他戴上。”

  那种情况之下,临时很难找到一顶帽子。被吩咐找顶帽子的公安人员愣了愣,居然从自己头上取下了警帽。

  发话的公安干部火了:“胡闹!他怎么可以戴你的警帽?”

  是下级的公安人员赶紧往下取警帽上的红星。

  大小是个官的公安干部更火了:“那也不行!早干什么来着?我不说就等于你们没看见吗?他戴过了你还怎么戴?再说你就不冷吗?”

  昨天下了一场大雪。正是数九寒天的日子,用东北人的话,雪后的那一天冷得嘎嘎的,啐唾成冰。

  “等我回来再发车!”——大小是个官的公安干部转身欲走。

  围观者中忽然有人说:“我的帽子可以吗?”

  那公安干部循声望去,见是个脸小个子也小的三十来岁的男人,已用长围巾上下包住了耳朵护住了脸颊,手托的是顶崭新的羊剪绒的皮帽,A市人叫那种帽子为“坦克帽”。

  公安人员毫无表情地问:“舍得?”

  小个子男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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