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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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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阵发怔。又半天,以其昏昏使人昏昏地说:“那我们可做不到啊!儿子,你对我和你妈很重要……” 他向儿子翻过身去,靠拢过去,隔被将一条手臂搭在儿子身上。 他又说:“你的存在非常重要。我们只你一个儿子,哪能不把你的存在当成一回事儿呢?” “爸,再睡会儿吧!” 儿子仍一动也没动。 他却在心里反复破译儿子的话,不知儿子的话是泛指一向的家庭关系,还是针对夜里自己贼一样的行径…… 吃早饭时,这三口之家,每人的表情都显出了几分庄严的意味儿。 他由于前二十四小时内,心理方面和身体方面都有较大的消耗,而且睡眠不足,没能恢复过来,在单位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处于腰酸腿软头晕目眩的状态…… 今天,暖气是早已经来了。元旦已经过去,春节就要到了。 今天他躺在大屋的床上休病假。确切地说不是休病假,而是疗养公伤。其实疗养公伤也不算说得很确切。因为他的伤不是在单位造成的,而是在离家不远的街拐角造成的。也不是在工作时间内造成的,而是在公休日造成的。 那一天是星期六,上午十点多钟,他推着坏了闸的自行车到街拐角去修,迎面碰上一个戴墨镜穿夹克衫的青年。 对方彬彬有礼地拦住他,彬彬有礼地问:“您是不是姓王?” 他说是,我姓王。 “你就县王君生先生吧?” 他点头,谦虚地说不必称先生。 对方笑了。 他也笑了。笑着反问:“您是……” 对方笑着从兜里抽出了右手。手上戴着金属撑子。就是黑帮电影里打手打人的那一种。他在家里看过些黑帮电影的录相带,对那玩艺儿并不眼生。 “对训你这个王八蛋!” 他刚意识到情形有点儿不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防范的反应,额头上已挨了重重一击,倒在地上。 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两个家伙,他们一并用穿着皮鞋的脚踢他,踢得他刚从地上支撑起身又倒下去,刚从地上支撑起身又倒下去…… 他没喊叫求救,四十六岁的他,一向是个老好人,并不曾得罪过谁,也平生第一次遭到殴打。所以他的嘴还根本不习惯喊叫出求救的话语,他完全是在一声不吭地遭受着殴打。当然,也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更谈不上反击了…… 他住了半个多月医院。肋骨折了两根,眉骨那儿缝了几针。额上也缝了几针,耳朵险些被撕下来,缝了十来针,脸肯定是要落疤的,万幸的是眼睛丝毫也没受伤。 在他住院期间妻子报案了。公安人员曾到医院当面向他取证,又经过一番调查,初步断定是由于他领导厂里的“打假小组”参预端了几处“制造”假酱油的黑窝点,因而遭到对方的报复。 厂里的人也都这么认为,所以将他的受伤视为“严重公伤”,不但全额报销医药费,而且多次派人慰问。如果他挨打真和“打假”有关,那也的确是全厂最严重的一次公伤事件,厂里的另几位头头们经过讨论,一致决定颁发给他五千元奖金。不过案子还没破,打他的三个家伙还没逮着。究竟是不是因公遭到报复,最终要等那三个家伙被逮着了,招供了,才能开全厂表彰会,才能颁发奖金给他。尽管从各方面分析都是没什么疑问的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全厂表彰会开了,奖金也颁发给他了,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他自己和别人不是都会陷入被动,笑柄流传么? 本市新闻界不知怎么也获悉了这件事儿。报社的、电台的、电视台的记者都曾到医院去采访过他,搅得他别提有多烦。真相还没最终大白呢,他有什么可对他们说的呀!可他们都执意在采访,说那叫“超前新闻”。如果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压下就是。一旦逮着案犯,真相果然,采访可以最及时地推出…… 回到家里疗养这几天情形好多了,不受记者们的滋扰了。额上的和眉上的伤已封口了,拆线了。留下的两道疤都在一边,而且太近,也就相当明显。好在已经是四十六岁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不存在影响找对象的问题。两肋却仍打着石膏缠着绷带,医生说迈五十岁的人了,骨头接茬愈合得慢,晚点儿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妻子终于还是下岗了。但她单位的领导说,在她重新找到工作以前,仍享受商场正式在岗职工的一切待遇。因为她的丈夫可能是“打假”英模啊!对可能是“打假”英模的男人的妻子,当然应该予以特殊的照顾。尽管他还仅仅“可能是”。但万一真是,在他卧床养病期间,竟然对他的妻子一点点都未予以照顾,不是显得她商场的领导们太不近情理了么?他猜她商场的领导们准是这么想的…… 妻子对他是关怀极了,在医院里因为心疼他而放声大哭过。每天都守护他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每天都做了营养的好吃的饭莱从家里带到医院。还替他剪手指甲、脚趾甲、刮胡子、挠痒痒儿。 今天是他从医院回到家里的第十二天。妻子和与她同时下岗的几个老姐妹相约了一清早就到劳务市场找工作去了。 今年的冬天暖气供热不足,家里并不怎么暖和。早六点晚六点各供一次热,每次不过一小时,夜里十一点至一点再供二次热。一天二十四小时,供三次热。总供热时间四小时。煤涨价,有些住户无限期地拖欠取暖费,锅炉工嫌工资低,多次闹情绪变相罢工,当年管道施工马虎。接口不严漏水、埋的浅经常被冻裂……这一切综合因素导致供热不足。大厦里的温度也不过能维持在十度左右,小房间里才七八度。而且,大屋里也没有了每年冬天充足的阳光。二百多米以外,斜对着他家窗子的方向,某房地产公司盖起了一幢十八层塔楼,那正是每天太阳升起的方向,那幢塔楼盖到十层的时候,阳光就照射不到他家里了,而且永远。楼里一二三层的许多人家,曾联合在一起,公推他为代表,找那家房地产公司理论,他当时也曾再三推却,说自己人微言轻,必负重望无疑。可大家说好歹他也是位副厂长,这年头,大小是个官儿,就比一伙儿平头百姓捆在一起有些份量。他建议让五层的姚处长作为交涉代表,姚处长能言善辩,还与不少局长们过从甚密,正可以为全楼居民们的利益据理力争。何况,姚处长家的阳光也被挡住了嘛!即使不愿代表大家,为他自家的利益,他也本至于袖手旁观啊!大家都说去找过姚处长了,说姚处长不但不肯作大家的代言人,而且态度严肃地拒绝参预。甚至,令大家困惑地完全地站在房地产公司的立场,极言对方手续的齐备与合法,批评大家企图进行交涉的动念近乎无理取闹。王君生听了,大为不解。他想不通姚处长那么一向寸利不让、寸利必得、连芝麻大的一点儿小亏都不肯白吃一次的人,怎么在这件明摆着利益受到较严重侵害的事上,态度竟一反往常起来?他正如坠五里雾中地糊涂着,众人就一个劲儿地从旁夸他一向比姚处长好,一向多么肯于为了大家的利益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一向多么具有交涉的杰出能力。总之,又是夸他又是怂恿他又是激他。他起初还能自谦,还能保持头脑的冷静,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清楚看自己并不像大家夸的那样。后来就被夸蒙了,仿佛自己真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了。结果晕头转向地不知怎么就答应了大家的请求。斯时,在他的意识中,除了被众口当面美化的愉悦,还滋生着一种好大喜功的心理。你姚处长拒绝于大家的,我王厂长偏要为大家挺身而出。你在邻里关系方面的损失,正好增长我在邻里关系方面的威信。如果你姚处长手拍胸膛接受了大家的请求,反而显不着我了呐。如果你不负重望,你今后还更有资本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了呢!嘿嘿,你拱手将一次表现自己能力的机会相让,我又干嘛不趁机表现表现自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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