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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第十六章

  在寻找梅村的日子里,我带着的玫瑰,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一朵一朵枯萎了。

  花瓣儿在一天天变黑……到了最后,那九十九朵玫瑰,光剩下杆了。

  说实话,我很失望。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个梅村了。梅村在我的心目中正在一天天远去……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我只是希望能见她一面,仅此而已。

  在一个时期里,当一个人迷茫的时候,会做许多荒唐的事情。

  我说过,我曾经堕落。在寻找梅村的那些日子里,一天晚上,百无聊赖之际,我独自一人,阴差阳错,走进了一家歌厅。在这家霓虹灯闪烁的歌厅里,在一个服务生的引领下,我上了铺着红地毯的二楼。在二楼转过一个弯,服务生把我领到了一个大玻璃窗前,我一下子就傻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窗面,窗面后是一个很大的四面都挂满了镜子的房间,在这么一个挂有巨大镜面的房间里,我一下子看到了上百个姑娘。全是穿超短裙、露着肚脐的姑娘。每个姑娘腰间挂着一个号牌……服务生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堆塑料做的小白牌,白牌上写有号码,服务生说:先生,你点一个。

  当时,我迟疑了一下,在众多的姑娘面前,我点了一个身材、模样看上去有点像梅村的姑娘。服务生拉开玻璃门,喊一声:十二号,梅花,跟客人走……当她跟我走进KTV包间之后,我又一次问了她的名字。我说:你叫什么?

  她说:梅花。我叫梅花。

  我说:是梅村?

  她说:梅花。梅花的梅。

  我说:你个子挺高的,哪里人?

  她说:北边。

  我说:北边什么地方?

  她说:不就玩玩嘛,查户口呢?

  我哑口。

  她看了我一眼,说:黑龙江的。

  我说:东北人?

  她笑了,说:是,东北那疙瘩的。

  片刻,我说:你是叫……梅村吧?

  她说:梅花。

  我说:就叫梅村吧。

  她说:梅花。先生,你耳朵有问题?

  我说:梅村。

  说着,我从兜里掏出一叠百元票,一张一张地往桌上放,放到第五张时,她看了我一眼,说:好。梅村就梅村。这名儿不好,晦气。

  我叫道:梅村。——叫她“梅村”,其实,我心里并不舒服。

  她说:哥哥,叫我呢?

  我又叫了一声:梅村。

  她大声应着,说:哎!哥哥,好哥哥,我是梅村。我就是梅村。

  一时,我心里百感交集……脱口说:你整过容吧?

  她一惊,说:你怎么知道?

  我默默地望着她,我总觉得她的五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我,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可突然间,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她说:哥哥,你别嫌弃我,我命不好。

  我问:怎么不好了?

  她说:小时候,月子娃娃的时候,我才一个多月大,娘下地干活了。屋棚上掉下一只老鼠,老鼠把我的鼻子尖给啃了……后来,又过了两个月,娘又出门了,在院子里铺了张席,我在席上躺着。你猜,猪,我们家的猪,从圈里蹿出来,又把我的耳朵给咬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我很惊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凭什么,连老鼠都欺负她?还有猪,猪也欺她……一个人两次遇难,如果不是命运,那又是什么?

  她说:我从小发奋读书,就想着有一天挣了钱,可以整整容。我九岁时,发烧后鼻子淌水,娘把我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听县医院的大夫说,鼻子、耳朵都可以做整容手术,只有北京可以做。从此,我记下了……我大学毕业出来做这个,也是为了整容。不瞒你,我已经整过三次了。还要再做三次。医生说,再做三次,就可以做出一个最美的脸……人不能没有脸吧?

  于是,整个晚上,我都跟“梅村”在一起……

  “梅村”说:哥哥,咱这儿有洋酒,法国的,一千六一瓶,你要么?“梅村”说:哥哥,我渴了,上一果盘吧?这个便宜,八十。要不,来盒“牵手”,纯果汁,飞机上才卖的,一百六。“梅村”说:哥哥,要不来啤的,“青岛”还是“嘉士伯”,要不,“蓝带”?“梅村”说:哥哥,你怎么老坐着,不跳舞呢?起来,跳一个。跳一曲翻一个红牌(五十)。我知道哥哥是大老板,不差这点钱……“梅村”说:哥哥,你不唱也不跳,这么老坐着,啥意思嘛?起来,起来嘛哥哥……哥哥,是要我出台么?我可是大学生,一般不出台,出台就贵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此“梅村”非彼梅村,我不再叫她梅村了。她不是梅村……她只是一个为整容而拼命挣钱的女孩。可她不是坏人。

  也许是包房装修的缘故,也许是在她大力推销下我喝了两罐啤酒的缘故,我坐在包房的沙发上,只觉得头有些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塑料的气味。包间是新装修的,墙纸是塑料的,茶桌是塑料的,沙发布是塑料(纤维丝)的,吊灯是塑料的,电视机是塑料的……那味道漫散在空气里,很难闻。这是一个塑料化的时代,人、衣、食、物,全塑料化了。我突然忍不住想笑。

  “梅村”说:哥哥,你不是笑我吧?

  我也不知道笑什么,只是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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