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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第四章

  这是一座深宅大院,黑头是蒙着眼被人带进来的。

  院里,放着一张八仙桌。十行班的班主在桌旁坐着,桌上放着一摞银元和一把手枪。在班主的身后,站着几条虎凶凶的汉子!

  黑头蒙着眼被人推进来之后,有人给他解开了蒙在眼上的黑布,把他按坐在八仙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黑头睁开双眼,看见了笑眯眯的王三。

  王三笑着说:“黑头,请你来一趟不容易呀。我知道你是唱黑脸的,有个绰号,叫‘一声雷’。不错吧?”

  黑头说:“不错。”

  王三说:“现在我请你帮个忙。你去把你的师妹请来。你们两个在我这儿同台演出,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怎么样?”

  黑头一声不吭。

  王三见他不说话,就把桌上的枪拿起来,又从身上摸出一块白绸,慢慢地擦起枪来,他把那支枪擦了一遍后,在阳光下照了一下,而后说:“两条路由你选。你要是答应呢,这银元就归你了。你要是不答应呢,对不起,我就把你绑在这棵树上,打成蜂窝。你信不信?”说着,他把枪里的子弹一粒一粒地退出来,又一粒一粒地装上。阳光下,他的活儿做得很慢,很细。

  黑头慢慢站了起来,黑头说:“开枪吧。”

  整整一夜,大梅一直在麦秸垛里躲着。她心里怕,也替“金家班”担着一份心,自然也挂念着二梅的下落,总是提心吊胆着谛听外边的动静。

  忽然,大梅听见外边有“沙啦、沙啦”的响声,顿时紧张起来!她屏住呼吸,手四下里摸着,可她什么也没有摸到……

  片刻,她一点一点地扒开了挡在眼前的麦秸,发现那是一位老人。老人手里挎着一个筐,一边装着扒麦秸,一边朝里边喊道:“闺女,出来吧,土匪走了。”

  这时,大梅才半信半疑地从麦秸垛里钻出来,她叫了一声:“大爷。”那老头匆匆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薯,递过去,说:“闺女,你赶紧走吧。”

  此刻,大梅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又饥又饿,她双手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红薯,感动地叫道:“大爷……”

  那老头给她摆摆手说:“走吧,趁这会儿没人,赶紧走。”

  大梅说:“大爷,你是哪庄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那老头说:“我就是这西边的……听过你的戏,唱得老好。”

  天过午的时候,黑头已被人绑在了一棵树上!

  坐在八仙桌旁的王三望了望天儿,说:“黑头,我已让人去给金家班捎信儿去了。三天之内,要是你师妹不来,那就别怪我不仗义了!”

  黑头倔强地说:“也别废话了,该咋咋吧。”

  王三笑了笑说:“枪一响,你不就尿了?”

  不料,黑头却唱起来了,唱的是《下陈州》……

  王三拍着手说:“好。有种。有种。”说完,他又接着擦起枪来,那枪已经擦过一遍了,在阳光下闪着钢蓝色的光芒!擦完枪,他把枪端起来,瞄了瞄绑在树上的黑头,而后,嘴里念着:“叭!”说着就扣动了板机,枪轻响了一声……

  这时,王三说:“对不起,忘装子弹了。”

  当年,提起漯河的码头,那是无人不晓的。这里是中原最有名的水旱码头。水路,走的是淮河水系,经沙河、颍河,可以到蚌埠、徐州,而后直通上海,因此,这里船家无数,生意兴隆。旱路,这里是京汉铁路的货物中转站,也是个大站,由于商人是跟着货物走的,因此,漯河铁路沿线也都跟着繁华起来。光妓女们就占了一条街!

  水路就更不用说了。沿着沙河往下走,又开了许多个渡口。只要有了渡口,凡船帆停泊之处,自然也就有了买卖。离漂河五里远的曾家口,是船家们的一处停泊地,也就跟着热闹起来了。很快就兴起了一条由席棚搭起的一条卖吃食的大街,街口对着码头,这里自然是最热闹的地方。就在这个街口上,有一个绰号叫“曲子王”的老者在那里摆摊卖老鼠药。他叫卖的方法十分独特,是拉着胡琴唱曲:

  他先是拉着胡琴唱了一首:

  老天爷,你年纪大;

  耳又聋来眼又花。

  你看不见人,也听不见话;

  吃斋念佛的活活饿死;

  杀人放火的享受荣华。

  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

  他这么一唱,周围自然有很多人围上来看……

  拉过一曲后,他看围的人多了,又拉着胡琴唱道:

  喇叭、唢响,

  曲儿小,腔儿大;

  官船来往乱如麻,

  全仗你抬声价。

  军听了军愁,

  民听了民怕;

  哪里去辨真与假?

  眼见着吹翻了这家,

  又吹伤了那家;

  只吹得扑棱棱水尽鹅飞罢……

  一时,众人齐声喝道:老头,酸哩!来段酸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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