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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王三却根本不在乎,他又追着她的屁股,连声讨好说:“我请客。今儿我请客。馆子,咱下馆子!”

  大梅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人家毕竟是掌柜的呀!于是,在王三的一再劝说下,大梅也只好去了。

  在郾城县城的一家饭馆门前,待那辆带圈席的马车赶到门口时,王三竟恭身站在门前,亲自掀开马车上挂在圈席前的布帘,把大梅从车上扶了下来……

  在酒席上坐定后,待酒过三巡,王三先把她大大声夸奖了一番,接着说:“梅,你的戏我都看了,好,真好。你不光是腔好,演得也好。我看,你还是到十行班来吧。这边咋也比你在那边强吧?你说呢?”

  大梅说:“王掌柜,戏上说,千斤难买是情义呀。”

  王三说:“开个价吧。你开个价,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大梅说:“王掌柜,戏上说,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王三说:“你放心,金爷那儿我去说,咋样?”

  大梅说:“王掌柜,戏上说,纵是金榜题名,也莫忘了那落难时……”

  王三说:“我知道你有个妹子,可以带过来嘛。”

  最后,大梅觉得实在是躲不过去了,终于说:“王掌柜,我不是拨你的面子,我是真有难处。你想,我要一走,这金家班不就散了?”

  王三的脸立时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说,好说。吃菜。吃菜。”

  过了片刻,王三又说:“梅呀,艺人这碗饭不好吃哇。这戏呢,光唱得好还不行,后边还得有人撑着,有人捧着。后边要是没人支着,你想想,在这块地界上,你还能唱下去么?……”这么说着,他从盘子里撕下一只鸡头,放进嘴里,三下两下嚼碎了,而后又把渣子吐出来!

  大梅无奈,说:“王掌柜,你的情我领了。可金家班待我不薄,我实在张不开口啊!……”

  当天夜里,大梅刚回到剧场,立时就被金石头叫去。在金石头住的客房里,一进门,大梅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摞子银元!

  金石头笑眯眯地对大梅说:“梅,这些年,我对你不薄吧?”

  大梅说:“不薄。金爷,有话你就说吧。”

  金石头往桌上瞥了一眼,说:“这钱,你拿去吧。”

  大梅说:“那,师傅害病时欠下的账清了么?”

  金石头说:“不说了,不说了,那账就算了。你师傅当年是我捧红的,我担了。梅呀,我知道你仁义,不会撂下一班人不管吧?……”接着,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梅,听说,王三请你吃饭了?”

  大梅随口“嗯”了一声。

  金石头说:“梅呀,你还年轻,你可千万别上他狗日的当!这个王三可不是个好东西。你可得多加小心哪!实话跟你说,这狗日的跟土匪有秧儿!”

  大梅惊异地说:“是么?”

  金石头点了点头说:“听说,他跟张黑吞是磕头换帖的兄弟……这地方不可久留,演完这三场戏,咱立马就走。”

  不料,就在第二天夜里,戏正演着,大梅正在台上唱呢……可突然之间,先是门口处一片混乱,紧接着,台子下边竟出现了两拨土匪!一拨领头的是张黑吞;一拨领头的是老八。

  在戏院子的后边,头戴礼帽的老八和光头的张黑吞腰里插着枪,并排在后边站着……

  老八说:“好戏。”

  张黑吞也说:“好戏。”接着说:“玩玩?”

  老八首先掏出枪来,说:“玩玩就玩玩。大哥,你先请。”

  张黑吞笑笑说:“老弟。老弟。”

  老八就说:“好。热闹热闹。”

  于是,老八甩手一枪,“砰!”打灭了台上挂的一盏香油大鳖灯!

  张黑吞笑了笑,也掏出枪来,一扬手,“砰砰”两枪,立时,两盏大鳖灯同时灭了!

  老八自然不服,他用枪顶了一下头上戴的礼帽,说:“你看好,这一次,我一枪打掉大梅头上的红缨花!”说着,他抬起枪,瞄准了戏台……

  戏台前已经乱了,人们纷纷往后看,谁也说不清出了什么事……

  然而,台子上,大梅见班主没让住戏,只好继续唱……这时,只听“砰!”的一枪,大梅一怔,恍然间看见身边的一位演“双喜”的演员竟一下子扑倒在了台上,身上正在流血!于是,她身子一软,吓得一屁股墩蹲坐在了台子上……

  “轰”,人们四下奔逃!

  老八一枪没打中,自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嘲说:“见笑,见笑。他妈的,这枪的准星坏了。来人,给我换条枪!”

  就在老八换枪时,黑头一步抢上台去,扛起大梅就跑!一时,身后枪声大作……在混乱中,黑头扛着大梅,跑过剧场,跑过后边的小树林,又一口气跑到了郊外的一个麦场边上,他三下两下把大梅往麦秸垛里一推,气喘吁吁地说:“你快藏好。记住,我不来叫你你别出来。”说完,他扭身跑去了。

  大梅独自一人在麦秸垛里藏着,一边心里怦怦跳着,一边还小心地谛听着外边的动静……

  这时,黑头已返身回到了那片小树林,他半弯着身子往前张望,一棵树一棵树地慢慢地往前模……

  可就在这时,他怎么也想不到,当他往后退的时候,突然他觉得脑后一凉,一支枪竟对准了他的脑袋: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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