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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一品红”在牲口院的一间草屋里已经躺了三天了,人仍是昏迷不醒。大梅和一些姐妹们日夜守候在她的身边,已经让镇上的大夫看过了,说是寒火两症交集,连着开了几副中药,吃了之后,仍不见好转。她们心里都很着急。这天,她们又特意套车把县上的大夫请来了,求这位老中医给师傅再诊一诊……

  那老中医坐下后,号了很长时间的脉,而后,一句话也没说,就站起来了……

  大梅紧着小声问:“大夫,我师傅的病?”

  老中医仍是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摇了摇头,兀自提着药箱走出去了。大梅忙赶上去,追着问:“大夫,我师傅她……?”

  一直追到了门外,那老中医叹了口气,说:“人怕是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大梅求道:“大夫,你救救她吧。我师傅可是名角呀!”

  老中医说:“我知道,她是‘一品红’。我听过她的戏。”

  大梅焦急地说:“那,大夫,你无论如何救救她……”

  老中医说:“只怕太晚了。好吧,你跟我来,我再给她开个方吧……”

  一直熬到了第四天头上,“一品红”竟然醒过来了!大梅坐在床前,一口一口地给师傅喂药,“一品红”什么也不说,也都一口一口咽下了。待大梅喂完了药,正要起身时,“一品红”却伸手抓住了她。“一品红”说:“梅,我求你一件事情。”

  能从师傅嘴里说出这个“求”字,很让大梅难受,她忙直起身子,说:“师傅,你说吧。”

  “一品红”两眼定定地望着她:“你能不能再去给我赊俩烟泡?”

  大梅迟疑了片刻,说:“师傅……?”

  “一品红”默默望着她,而后,两眼一闭,有气无力地说:“算了,算了。”

  大梅慌了,忙站起身来,满口答应说:“师傅,我去。我现在就去。”说着,快步走出去了。

  大梅跑了两家,说了许多的好话,终于把烟泡赊来了。她小跑着赶回来,在一张箔纸上点着了一个烟泡,大梅用针挑着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师傅……

  这时,“一品红”已经坐起来了。她半靠在床上,待吸了两口之后,说:“梅,你去吧。让我歇会儿。”

  大梅看看她,听话地走出去了……

  待大梅走后,“一品红”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坐到了床边上。这时,她拿过放在床头上的一个破匣子,从里边拿出一个小镜支起来,独自化起装来……待她化好装,穿上“行头”的时候,瞎子刘悄没声地进来了。

  “一品红”并没有回身,仍在看镜子,只说:“弦儿带了么?”

  瞎子刘说:“带了。”

  “一品红”把镜子往床边的破箱子上一扣,叹口气说:“我,很难看吧?”

  瞎子刘说:“不难看。你还像往常一样漂亮。”

  “一品红”苦笑了一下。说:“你又看不见。”

  瞎子刘说:“我看见了。我的心就是镜子。”

  “一品红”说:“你也跟我不少年了。”

  瞎子刘说:“红爷,十五年了。我跟着你拉了十五年了。”

  “一品红”说:“是么?”

  瞎子刘说:“在我眼里,你啥时候都光彩照人。”

  “一品红”说:“我都到这份上了,你还骗我?”

  这时候,瞎子刘突然满脸都是泪!他哽咽着说:“红,能让我摸摸你的脸么?”

  “一品红”慢慢地扭过身来,默默地望着他……

  瞎子刘慢慢走到她跟前,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一品红”的脸庞,一时热泪盈眶,说:“你是名角呀!

  “一品红”叹了口气,说:“可惜你看不见我。”

  瞎子刘喃喃说:“我能看见。我看见了。”

  这时,“一品红”说:“瞎子,你能让我过过戏瘾么?”

  瞎子刘说:“今儿,你唱啥我给你拉啥。”

  “一品红”说:“就像往常一样?”

  瞎子刘说:“跟往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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