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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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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大梅有点不好意思地喝了两口水后,金掌柜当着众人的面说:“梅,今儿个,你给咱金家班长脸了,得好好犒劳犒劳你。梅呀,这三天大戏,你只要给我拿下来。那么,你就算出科了。从今往后,咱金家班,你就拿头份印子钱!” 大梅吃了一惊,忙说:“不,不,不……那头份钱该师傅拿。” 金掌柜“哼”了一声,说:“她,别提她。一提她我就来气!” 在后台一角,大梅和二梅偎在瞎子刘身边…… 二梅高兴地说:“姐,你唱得不赖。” 大梅说:“还说哪,我都快吓死了。” 二梅说:“姐,主家说,要让你拿头价钱,是真的么?” 大梅说:“啥真的假的?就是真让我拿,我也不能拿。有师傅在,我决不拿头份!”说着,大梅扭过头,又对瞎子刘说:“你说呢,刘师傅。” 瞎子刘说:“你不愿拿,那是你仁义。不过,接班的规矩,你该拿。班主这手儿,也没啥错。戏一红,一好百好。唉,自古以来,啥时候都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大梅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想唱了。” 瞎子刘重重地说:“妮儿,可不敢说这话。说这话得掌嘴!” 这时,小余子跑过来说:“梅,师傅叫你呢。” 大梅默默地看了看瞎子刘,瞎子刘说:“去吧。别怕。” 病重的“一品红”头上勒着一条白布带子,很凄凉地在后台的一个角落里躺着,这位昔日的红爷,已经没有人招呼了…… 大梅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怯怯地说:“师傅,你……好些了么?” “一品红”慢慢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她…… 大梅不知说什么好,她勾下头,嗫嗫地说:“师傅,我……对不起你。” “一品红”连声咳嗽着,挣扎着慢慢地坐起身子……这时,大梅忙上前去扶她,却被她重重地推了一下。于是,大梅扑咚往地上一跪,说:“师傅,你打我吧。” “一品红”却说:“你给我起来。” 大梅不敢不听,只好站起来了…… “一品红”郑重地说:“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大梅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说:“师傅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一品红”说:“那八个字,你给我说说。” 大梅抬起头,认真地背道:“戏比天大。戏比命大。” “一品红”怔怔地坐着,目光直直地望着远处,那神情像是在回忆什么……片刻,“一品红”喃喃地说:“梅,我打从十二岁走红,唱了这么多年,从没输过戏!我没输过,一次都没输过!当年我,开封、洛阳、西安平趟!……”说着,她的目光一凛,有点凄凉地说:“今天,我是走了背字了,爬不起来了。可戏不能输!你是我的徒弟,你不能输,你得赢。你一定要赢!戏赢了,我才认你这个徒弟。不然,我一品红死不瞑目啊……”说着,她眼里流下了两行热泪。 大梅忙说:“师傅,你会好的。你的病会好的。” 不料,“一品红”脸一变,却厉声喝道:“听我说!” 这一声,吓得大梅再也不敢吭声了…… “一品红”说:“梅呀,现在,我传你一段戏。你看仔细了,一行一动都要看真,一字一句都要记牢……”说着,她又叹道:“瞎子呢?……唉,那就清唱吧。” 这时,突然听见瞎子刘说:“红爷,我候着呢。” “一品红”凄然一笑,说:“瞎子,你比那明眼人还灵泛哪。那好,你就再侍候我一回吧。这兴许是最后一回了。” 此时此刻,大梅心里一热,竟然扑到“一品红”怀里哭起来了…… “一品红”拍了拍她,说:“别哭,别哭,小心哭坏了嗓子……” 瞎子刘忙安慰说:“俗话说,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只要稳住劲,病慢慢会好的,你早晚有登台的那一天……” “一品红”说:“你也不用安慰我。操你的弦吧。” 瞎子刘忙应道:“那是。那是。”说着,便屏神静气地拉起来…… ……两台大戏对台,一连唱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南边戏台上,大梅越唱越红火,越唱越大胆,由于腔口好,她在台上的表演,不时赢来一阵阵叫好声—— 北边戏台上,“十行班”演员自然也倾起全力,台下不时传出一阵阵喝彩声! 在两个戏台之间,是涌动的人群。人们川流不息地来回流动着…… 白天,双方的锣鼓总是同时敲响…… 夜里,一方的鳖灯一灭;对方的鳖灯也跟着同时灭掉……于是,双方互相关照,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三天哪,连着三天,大梅就这么一次次地上台,一次次地下台,她的喉咙已经唱得冒烟了,可她牢牢地记着瞎子刘的话,她必须撑下去,撑到最后一刻! 夜里,大梅卸装之后也睡不着,她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可她就是睡不着,眼前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像蚂蚁一样的人头…… 可是,三天过去了,由于双方互相谦让,结果是不分胜负…… 到了第四天晚上,在台上拉弦的瞎子刘看大梅实在是太累了,就去找了金掌柜。当他站在掌柜的跟前时,金石头正在美滋滋地一边捧着小壶喝茶、一边抽着大烟,还不时地哼两声小曲…… 瞎子刘默默地对金石头说:“金爷,我都换了三根弦了。” 金石头说:“噢,好哇,那就再换第四根。”说着,他滋滋地抽了两口,笑了笑说:“瞎子,放心,少不了你的印子钱。” 这时,瞎子刘说:“金爷,听我一句,住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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