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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她语无伦次地说:“还有谁呢?那个‘狠人’。他眼里有人么?直着来直着走。夏天里不穿鞋,冬天里也不穿鞋,那裂口一道一道的,真让人看不过去……”

  他说:“我弟兄五个,我又是老大……”

  她又急急地说:“在学校里,我老看你吃那长了毛的红薯。你怎么老是背红薯,就不能带些干粮么?长了毛的红薯不能吃,有毒!……”

  他还是那句话,他说:“我是老大。”

  她嗔道:“老大怎么了?老大就不爱惜自己么?!才不是哪。我哥在家也是老大,他可是……”

  这当儿,她突然又说:“哎,我哥要娶媳妇了……”

  他说:“噢,娶媳妇?”

  她说:“可不。‘好儿’都订下了,焦庄的。”

  他说:“焦庄的?”

  她说:“焦庄的。”

  往下,突然就又没活了。那话就像是断了线的念珠,再也穿不到一起了。刘汉香的手抚摸着身边的细草,手指一勾一勾的;冯家昌的身子左半边像是木着,那右半边却又热得发焦;手心有汗,就按在了渠埂上,仿佛要寻些凉?可不知怎么的,一抓一抓,两人的手指就勾在了一起。那一刻,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只有那勾着的手指,那手指就像是“绞股兰”一样,缠缠搅搅地腻在了一起。接着,那手,勾来勾去,又像是紧住了的螺丝,一扣一扣地盘绕着……慢慢,两只手也就贴贴地握在一起了。就那么握着,口里竟泛起了一股股的甘甜。那甜就像是在火鏊子上焙着、烤着,一丝丝地烧人的心!究竟要怎样呢?那又是很不清楚的。似乎是要做一点什么了,烤坏了的“心”已经冒烟了。这时候,冯家昌的手像是失去了控制,猛地就从那拧在一起的“螺丝”里褪出来,像一个大括号似的,一下子就箍住了刘汉香!刘汉香颤了一下,继尔身子蛇动着,猛地扭过脸来,“咚”地一声,两人的头碰在了一起!刘汉香鸟儿一样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喃喃地说:“你野。你心真野。”

  恍然间,月光从云层里“含”了出来,林子里大亮了。

  墨色的夜像是被水洗过一样,一切都历历在目!那带着水汽的凉意随着月光泻下来,一漫一漫湿,叫人心里不由一寒,那“箍”也就松下来了。刘汉香却喘喘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呢呢喃喃地说:“我想给你做双鞋……”

  他说:“别,我弟兄五个呢。”

  她倚在他的肩上,仍然说:“我要给你做双鞋。”

  他说:“你别。我弟兄五个。”

  她靠着他的肩歇了一会儿,望着遥遥的月光,说:“家昌,你还记得上小学时的情景么?”

  他说:“记不得了。”

  她说:“怎么就记不得了?你能记住的是什么?”

  他说:“我呀?记……”

  她说:“就你,想想。”

  他想了想,说:“我还能记住的,就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文……”

  她吃惊地说:“真的么,哪一课?”

  他说:“是第一课。”

  她说:“呀,你真能记住?我早就忘了。说说,是什么呢?”

  他说:“人,一个人;手,两只手。”

  她笑了,说:“你的记性真好。就这些么?”

  他说:“就这些。”说着,他重新念了一遍:“第一课:人,一个人;手,两只手。”

  她说:“你呀,你呀,还能记住别的么?比如,我……”

  突然,他站起来了。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竟有了一股气,这股气竟使他有了神游万里的感觉!站在林子里,他十分突兀地、昂然地高声念道:

  “人,一个人;手,两只手!”

  她羞羞地说:“你的记性真好!”

  可他知道,这不是记性好,不是。这跟记忆力没有关系。这八个字里包含着一种东西,一种让他血热的东西!

  ……后来,当他们离开那片林子的时候,冯家昌突然有些后怕。他心里说,你怎么敢呢?你怎么就敢?她可是国豆家的女儿呀!

  是呀,虽然是懵懵懂懂的,有了这第一次,就难免没有第二次。那悬想在心里含着,就像是一枚欲爆未爆的炸弹,总是咝咝地冒着烟!怕是也怕,又不由不想,就像是已吃进肉里的锯,拉一下是疼,拉两下也是疼,那“痛”是何等的快乐!

  况且,还有一个馋掉牙的老五。那老五尝到了甜头,就常常趿着那双破解放鞋,在村口处立着,只要一看见刘汉香,就近近地贴上去说:“汉香姐,有‘条儿’么?‘条儿’,我送。我去给你送。”

  刘汉香的脸“扑棱”一下就红了……自然的,有糖。

  6.藏在谷垛里的红柿

  终还是“爆炸”了。

  谷垛,就是那个高高的谷垛。它既是爱的小巢,也是爱的坟墓。

  是的,当他被绳子吊起来的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可后悔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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