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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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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了一下,说:“你上中学了呀……” 他干干地说:“那不是理由。”说完,他扭过头,如风一样地跑去了。 身后是一片蝈蝈的叫声,那叫声热麻麻的! 可借的是,那个蝈蝈笼子先是被迫挂在了一棵枣树上,是国豆家院子里的一棵枣树。因为那十二个蝈蝈一个个都是挑出来的“老油”,大吵了!叫得人睡不着觉;后来,一直等到笼子静了的时候,才终于挂在了刘汉香的床头上—— 因为那十二个蝈蝈全都死了。 5.人,一个人;手,两只手 暧昧很好,暖昧是一个月昏之夜。 就是那个夜晚,他与她有了暧昧之情。是的,也只能是“暖昧”,那是一种糊里糊涂、不清不白的状态。他十六岁了,却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好”,什么叫做好呢,一“女”一“子”就是个“好”? 傍晚的时候,老五孬蛋儿趿拉着那双破解放鞋回来了。他有点神秘地走进院于,来到他跟前,有点怪怪地看着他说“我嘴里有糖。”他没理他。可孬蛋儿又往他跟前靠了靠,一探舌头,亮出了粘在舌头上的糖块,说:“真的,我嘴里有糖。”他瞪了他一眼,说:“擦擦你的鼻涕!”孬蛋儿用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把,尔后,突然在他面前伸出手来,说:“汉香姐给的。” 老五手里摊着的,是一个小纸蛋儿。 他心里动了一下,从老五手上拿过那个小纸蛋儿,尔后说:“玩去吧。” 一直到老五一拖一拖地“猫”出了院子,他才把那个握成一团的小纸蛋儿一点点地摊开,只见上边写着四个字: 槐树林见。 去不去呢?他先是有一些迟疑,甚至是有些害怕。国豆脸上的“麻子”一炸一炸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万一呢……可他还是去了。 出村的时候,他先是听到了一片狗咬声。那狗叫声从一片灰白、一片麻黑里跳出来,“滋溜,滋溜”地窜动着,汪着一声声的暴戾,叫人心慌,叫人头皮发炸二然而,当那叫声近了,却又是“呜呜”的温和,好像在说,是你呀?大赤脚听出来了。尔后就远远地跟着,三三五五,一匹一匹的,像护兵一样。到了村口,就不再送了,汪一束束的绿火,默默地相望着,很通人性的样子,仿佛在说:去吧,大胆些! 槐树林就在村西的河坡下。那是一片几十亩大的护坡林刚走进去的时候,脚下一焦一焦地响着,那沙沙的声音让人心跳。穿过树的枝又,头顶上的月光昏昏晦晦的,那月一晕一晕地在云层里走,就像是一块被黄水淹过的西瓜。偶尔,林子会突然地亮起来,亮得你赤裸裸的,无处可臧。在一片灰白中,那一根根褐色的村干就像是突然围上来的士兵!当你稍稍定下心夹,倏尔就又暗下去了,陡然之间,人就像是掉进了一口盛满糊糊的大锅里,晕腾腾的,一不留心就撞在了树上。脚下的落叶一焦一焦地碎,走到哪里,就有声音传到哪里,鬼麻麻的。走着走着,这甲“哧溜”一下,那里“泼吃”一声,心也就跟着一偷一偷地跳。那情形就像是一个第一次了门偷窃的小贼,先生的自己就乱了营。他心里说,你不用怕,你怕什第,是她让你来的。这时候风来了,风搅出了一林子的响动,落叶一旋一旋地哨着,有鸟儿在暗入扇动翅膀,萤火虫一苏一苏地飞,蟋蟀在草丛中跳叫,那蒙昧中的混饨既让人想……又让人惧。 蓦地,在暗中,有手伸过来了,烫烫的。慌乱中,也只拿住了他的一个指头,是食指,就那么牵着走。于是,那指头就像是一掰醮了麦牙糖的蒜,或是抹了蜂蜜蜂的大茴,甜甜的,麻麻的,还有一点辣,是心里辣,也不知该怎么,就依了走。脚下磕磕绊绊的,人就像是没了根,前边有呼吸声导着,林子里的空气也湿了,是那种肉肉的湿,沾了女人香气的湿。在一片懵懂里,就慌慌张张地来到了林中的一段渠埂上。那是一条横穿槐林的引水渠,渠某是土夯的,有半人高,长看蒿草。突然,那手松了,松得很有过程,先是紧着,尔后是一含,往下是一节一节地软退……就有话说:“家冒。” 在空气里,人怎就化成了一节手指呢?正晕乎乎这样想着,云像开了似的,夜忽然就亮了,大亮!四周一片水粉样的灿然,那树一棵棵静着,不再像黑暗中那样“贼”了。转过脸,刘汉香就站在他的面前,也并不是狐仙什么的,真真的一个人!这晚,她的两只长辫子竟然盘起来了,一个白色的蝴蝶(塑料发卡)十分醒目地偏卡在那头黑发上,水葱儿一样地立在那里,人一下子显得“条儿”了许多;她上身穿着一件白底蓝韵的枣花布衫,下边是偏开口的毛蓝裤子,带襻儿的黑鞋,白丝线袜子,衬得人也素了许多。她丫站在那里,就像是粉灰的夜气里剪出的一个水墨样的倩影儿,婷婷的,王玉的。她家生活好啊!那脸庞正对着他,两只大眼亮亮的,嘴唇半含着,脸上羞出一片水窝红;那胸脯一起一伏的,就像是两只卧着的免儿在一探一探地蹦……刘汉香说:“那人要是再不来。我就走了。” 冯家昌一怔,脱口说:“谁?” 刘汉香身子扭了一下,说:“那人。” 这时,刘汉香又说:“你看我头上的‘卡子’好看么?” 他看了她一眼,说:“卡子?” 刘汉香用手摸了那只卡在头上的“白蝴蝶”,说:“我哥从北京捎回来的。他复员了。他说是‘有机玻璃的’,好看么?” 他随口说:“好看。” 她说:“真的?” 他说:“我骗你干啥?” 接下去就沉默了,仿佛一下子都没了话说。林子里的夜气一岚一岚地漫散着,虫儿在草丛中呢喃,月光又晦下去了,只有人的呼吸声还重着…… 这时,刘汉香弯下腰去,在渠埂上铺了两方手帕,先是铺得近了些,尔后又稍稍地挪开一点,自己先坐下来,说:“坐吧” 他却没有坐,只是就地在渠埂上蹲下来,离她有四五尺的样子。 夜越来越模糊了,只有那一方蓝格的白手帕还在暗中亮着……她看了他一眼,嗔道:“你怎么不坐?坐嘛。” 他说:“我蹲习惯了。” 她说:“你坐近一点,我都看不见你了。” 他很勉强地往她跟前挪了挪身子,仍是蹲着,含含糊糊地说:“我裤子……脏。 她说:“我不。你坐,我就要你坐。” 他心里的火一下就烧起来了。他心里说,坐就坐,我怕什么?这么想着,他终于坐到那方汗巾上去了。 刘汉香说:“你听,夜静了,夜一下子就静了。” 是的,夜静了。夜一静,人的呼吸就显得粗了。待冯家昌坐下之后,突然觉得那屁股下坐的不是“汗巾”,而是一座肉做的“火炉”!那还不仅仅是“火炉”,那是“飞毯”,是“迷香”,是“热鏊子”,是“乱麻窝”,是“枣疙儿针”,是蹦进裤裆里的“跳蚤”,是七七八八的虱……只觉得头晕腾腾的,身上汗浸浸的,裆里热辣辣的。 停了一会儿,刘汉香轻声说:“你的脚就不疼么?” 他头晕,他没听清,就问:“啥?” 她说:“你的脚……?” 他说:“不疼。磨出来就不疼了。” 她说:“你的脚步声跟别人的不一样,只要你一走,我就知道,那‘狠’人来了。”说着,她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他说:“你笑话我呢?” 她忙说:“不,不是。你的脚步重,吃地。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同学多年,你那大茬子步,咚,咚,咚的,夯一样,就像是砸在人家……心口上。”夜越来越暗了,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话找话说:“你笑话我。” 她说:“在学校里,你也不理人……” 他说:“说谁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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