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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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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并着肩走进了屋子。欧阳洪梅默默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眉头蹙了蹙,低头说道:“你们只能用嘴。” 白剑笑道:“打架我怕不是申总经理的对手,免了吧。我只是想和申总玉豹兄谈谈。”申玉豹嘿嘿笑道:“我也不想打架,你的拳头硬,三拳打得连书记小白脸吐了三天血,咱可不敢和你过招。谈啥哩?谈你整李金堂呀还是谈李金堂整你?”欧阳洪梅脸黑下来,冷冷的眼风扫扫申玉豹,“玉豹,好汉做事好汉当。上次白剑挨打,恐怕也有你的份吧?这事我还没问过你呢!”申玉豹憋得脸红脖子粗。白剑解围道:“欧阳你可别冤枉申总,我上次挨打是因为我多管闲事,对公安局我都是这样说的。我今天是准备向申总学习的。”申玉豹疑惑地看了白剑一眼,面对对手的突然示弱,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白剑继续说:“我很佩服申兄,佩服他很多方面。譬如说,他用十年时间,能从申家营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摇身变成龙泉县首富。我实际上和玉豹兄很像,正像夏仁那篇文章分析的那样:我也在一心一意向上爬。我披露一个你们俩都不知道的情况,刚刚和我离婚的妻子,是个部长家千金。看看我今天的惨相,就知道我想向申总学点啥了。”申玉豹听得莫名其妙,只好赔着笑脸,因为他还没听出丝毫的恶意。白剑突然问道:“玉豹兄,你夜里睡觉盗不盗汗,做不做噩梦?”申玉豹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白剑道:“随便聊聊。我常常做噩梦,总是梦见青面獠牙的恶鬼。我很怕他们,常常在梦中惊出一身身冷汗。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有七八个恶鬼把我撕着吃了,他们叫着说我连妹妹的死活都不顾,一心一意只想着出大名。”申玉豹的目光开始散乱,口吃地说:“我,我不明白你东拉西扯想说些啥。”白剑笑道:“我这个人有毛病,说话总是先弯弯绕一下。欧阳,请你把大灯关掉。我很想向玉豹兄袒露我身上最见不得人的弱点,让他帮我诊断诊断。这样好多了。我总觉得自己不能欠别人什么,哪怕借人十块八块钱,我这心里总是惦记得不行,我这人真成不了大事。玉豹,不知你忘没忘记张雪梅。我在太阳村插队的时候,她还是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姑娘,天天早上陪我到赵河岸上的槐树林里看书。她的眼睛就像枯水时的赵河水一样清澈,清得一点杂质都没有。槐花开放的时候,她总是调皮地爬上古槐树,捋一把把洁白的槐花从我头顶撒下,淋得我满身清香。我一直把她当个小妹妹看待。我看着她长了三年,由童年长出少女的模样。她一直是我在插队岁月里难得一遇的一片风景。玉豹,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动情,这么伤感地谈起她吗?你们不知道。今天上午我才知道,她已经是血癌晚期了。”欧阳洪梅问道:“不是可以做骨髓移植术吗?”白剑盯了一眼显得焦躁不安的申玉豹,“她是个孤儿,六岁那年跟父亲要饭来到太阳村,她父亲得急病死了,天六叔,也就是玉豹兄的岳父大人看她可怜,把她收为养女,无法给她做骨髓移植术。换血也不行,天六叔为告状已经倾家荡产了。玉豹,你听了有什么感觉?好,你不想谈,不想谈你就再听一个故事。我还是想用来证明我懦弱,配不上你们封我的冷血杀手的称号。就我现在掌握的证据,翻了吴玉芳的案子易如反掌。可是,我没有把这些证据交给天六叔。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二十二年前,公安局老赵局长被郑党干斗死了。郑党干这个人你们熟悉吗?”欧阳洪梅身子兀自抖了一下,痛苦地勾下了头。白剑注意力一直在申玉豹身上,也想不到一个人名会勾起欧阳洪梅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眼睛再聚了聚光,“我也不熟悉他,据说他的三审卷宗里有这样一句群众证言,说郑党干称:我日过的女人,把割下来穿起,能从六楼吊到地上。可见是个罪不容赦的大恶人。公安局长留下一个孤儿,赵春山把他抚养了。二十一年后,小伙子把持不住,犯了弓虽.女干案。县里一言九鼎的某人,通过关五德,为了保玉豹兄全家,和赵春山作交易,让他退出吴玉芳一案。我相信你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内幕。现在我也不想隐瞒什么了。赵春山不惜把养子送进监狱,也要为吴玉芳翻案。我想请教一下玉豹兄,我是该交了这些证据呢,还是该毁了它们?好,你不说。那么我换一个说法。玉豹,我一向佩服你的铁石心肠。现在我想检验一下,你用眼睛看着我,说出这几个字:吴玉芳是自杀的!” 申玉豹把头埋在双膝间,一动也不动。房间里出现一片死寂。欧阳洪梅低垂着头,黑头发像密不透风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脸,只有她那十个死死抠着地毯的手指向外传递着她内心的消息。申玉豹突然抬起了头,神经质地摇动一下、又摆动一下,扯着嗓子喊道:“你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你是法官?你是律师?你他妈狗屁不是!我,我凭什么回答你?你,你这是叫李金堂逼急了,狗急跳墙!姓白的,你别吓唬我,你别想着能吓住我!蹲十年监狱咋了?按现在八年银行定期利率计算,我的存款在我出狱的时候能增长百分之八十!到那个时候,中国的千万富翁还不会很多。” 白剑的脸抽搐了几下,怪异地笑笑,“你别生这么大的气。我真服了你了,真该好好向你学习学习。我不行,我总是狠不下心来。我要好好向你学习,才能天天向上。我拿这微薄的薪水,拿到胡子白,在钱上我还得向你叫一声爷。你那些出口的驼毛,有百分之九十七是烂棉絮。这些东西让欧洲十几个滑雪爱好者信以为真,穿着用它们做成的防寒服登上了阿尔卑斯山顶,暴风雪来了,他们被困在山上,营救他们出来时,已经有五个人长眠在欧洲那座美丽的山上了,其中有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或许再过十年,小男孩会成为世界滑雪冠军。你怎么听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再一次对你的冷酷要五体投地。我一下子弄明白了,你们为什么要杀掉玉芳了。她肯定知道了你制造驼毛、羽绒的配方了。那时候,你已经具备现在这股狠劲儿了。你贪财吝啬,是石佛寺一带最肥最大的一只铁公鸡!你不知在什么时候染上了好色的毛病,我能肯定你至少和三位女工发生过肉体关系。前年发生了一件事,恰能表现你贪财吝啬兼好色的主要个性。申家营河东石大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问你借了四千块高利贷。一个偶然的机会,你看见过石大伯没过门的儿媳。我刚刚去见过这个已经做了母亲的女人,长得娇小动人。你在石大伯儿子大婚的前一天晚上去要债了。目的我真不想当着欧阳的面讲出来,可又怕你忘掉了,你暗示你想得到初夜权。石大伯没答应,你把利息又提高了一分。这一分的利,让你刮走了石大伯全家半年的劳动所得。你有慈善家的名头,只是最近一年的事。上一次你替医院三十五岁以下的女人、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付过医疗费,拿钱买了个好名声。你的动机,一半是为了支撑你已经倾斜的心,一半是为了讨好李金堂。那时候,李金堂想借助我整垮刘清松,想用这种人情转移我对你劣迹的注意。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还说吴玉芳。吴玉芳早就对你在外面拈花惹草有了耳闻,她只是想拿捏住你的经营秘密让你回心转意,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的这种想法太单纯、太幼稚了!她不清楚自己的丈夫已经变成了可以伤人的猛兽。她是不是你亲手杀死的,这无关紧要。关键是你一听她说要告发你,你就动了杀机!一审时你承认你打了她一拳,这一拳已经不同于一般夫妻的打架,你想杀死她!” 申玉豹大口大口喘着气,喃喃道:“你胡说,你他妈的胡说!你咋会知道,你不可能知道。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不开灯!” 白剑过去开了一个大灯,“你终于开始想这件事了。你慢慢回忆你们当时是怎么殴打她的。我不想猜这一段具体的细节。只用记住两个细节,就知道你们并不只是想教训教训她:有人用了钝器猛击了她的头,这是致命的一击;在这致命的一击前,有人用滚烫的开水或是面汤泼了她一脸,她的尖叫就在这个时候。你记起来了吧?伪造自杀的主意,应该是你母亲曹改焕出的。她对毒药有一种天生的喜好,四十多年前,她当申宝天家的丫环的时候,就曾想毒死太太。你们撬开了吴玉芳的嘴,把半瓶农药朝里面灌。然后,你们用东西把她裹了裹,塞进大立柜里。那几天十分闷热,尸体第二天就开始发臭了。在一个雨夜里,你冒雨把尸体转移到了玉米田,你妈和你妹妹没这么大力气。你们想得很周到,顺便带上了那个空农药瓶子。可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大立柜的角落里留下一截吴玉芳的小脚趾骨。申玉豹,你再补充点细节呀!” 欧阳洪梅突然间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够了,够了,够了!” “不!”白剑像打雷一样吼一声,“申玉豹,我最后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吴玉芳当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她怀着你申玉豹的孩子!我相信你不是主犯。可我不相信你真的就能够安宁。假驼毛案已经东窗事发了,按照国际间惯例,你赔不出该赔的几千万美金!自首吧,玉豹!你什么都没有了,就用这个行动求得良心上的安宁吧。自首吧,把你知道的、有过的罪恶都坦白出来吧,包括李金堂存在你名下的一百零八万。自首吧,我相信不致会判你死刑。忏悔二十年,你的灵魂就可以安息了。你还有热情追逐爱情,可见你还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申玉豹仰天大笑,摇摇晃晃拉开门冲了出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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