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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别走了,在这屋睡吧,我上她们那屋去……你看过这玩艺儿么?”

  笑声。男男女女在说话。

  “真他妈邪了!”

  崔永利的脚在地上打拍子。

  尖叫。有人在喘气。快速的嘟嚷和呻吟。屏幕上是乱七八糟的光斑。

  “老一套……这驴!”

  崔永利打了个哈欠,走近电视机。仪器的咔咔声代替了人声。又换了一盘带子。旋律浪漫的音乐突然奏响,由强渐弱,大海的声音出现了,紧接着又是撒娇的声音。

  “你自己看吧,我睡觉去了。这一面放完一小时,不想看甭管它,自己能关上……你他妈瘾还挺大……”

  屋里黑着灯,电视里的形象像一堆洒了的颜料汁,四处漫延,形状不定。

  李慧泉还是想吐。喝了有七两,少说也有六两。很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喝过白酒了,酒真是好东西。

  崔永利把一包烟扔在沙发上。

  “让她们过来一个陪陪你?有什么!你真他妈笨蛋!?”

  崔永利在铁床上绊了一下。

  “你放心,干净!人都不错,你试试就知道了,老实着呢,没斜的歪的……你摇头呢还是点头呢?!……

  你看着办吧,算我没事找事,操他妈的!“

  崔永利跌跌撞撞地出去了。他也喝过量了。李慧泉想。他眼睛睁得很大,但看不清东西。一闭眼胃里的东西就朝上涌。他看着电视,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人么?

  只有听觉是敏锐的。女人的呻吟像小刀子似地割着他的心脏,他疼得一阵阵抽搐。事情更美了,还是更丑恶了?有恶心的感觉。也有昏天黑地的感觉。不知道过去对自己的身体是太爱惜了,还是太糟踏了。人原来竟是这样办事的。他刚刚知道。尽管他的幻想曾走得很远,他还是看出自己太幼稚了。仿佛白白辜负了二十五岁的年华似的。

  人是免不了做牲口的。人,就是牲口。这个留着小胡子屁股像马似的白人不正是个地地道道的畜生吗!像杀猪一样给他一刀,有谁会可怜他呢?那女人一定会乐得哈哈大笑的。不是她杀了他,就是他杀了她,事情早晚得闹到这一步。他们太凶恶了。他们的卑鄙也超出了人的想象。

  但是,这个长着两条长腿的外国姑娘简直美透了,李慧泉感到内心十分虚弱,好像无法承受那种无以言传的打击。

  乡下姑娘进来点蚊香,划了好几根火柴。是那个身量较高的姑娘。第一次进这个院子,是她给开的院门。刚才端菜的时候,她老冲他笑,人生得很秀气。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她没有步,竟然爬到铁床上脱起衣服来。

  “你干什么?”

  “崔哥让我到这边睡……”

  “怎么搞的!”

  “你睡铁床还是睡沙发?”

  李慧泉昏了头,不知如何回答。姑娘低低地笑起来,什么也不说便躺下了。

  电视里仍有声音传出。李慧泉走过去,半天找不着开关。姑娘提醒他。

  “在小红灯旁边,向左扳一下。”

  顿时安静了。屋里屋外的寂静凝成了一体,只有空气在不安地涌动。姑娘的皮肤在凉席上发出磨擦声,仿佛直接触到了他的耳膜。他摸到烟和火柴,哆哆嗦嗦地点上。眼睛适应了黑暗,在席子上看到一幅很妖媚的轮廓……

  他觉得自己不行,没有喝酒也不行。他干不来这种事。做梦时或许可以有一番举动,醒着无论如何不行。他有些害怕。不仅仅是害怕。向往中有许多恶心。他是想干的,他有数不清的预习。

  但对手须是正儿八经的女人,不能是别人丢弃的母狗。

  崔永利花了钱,让他自己留着享用吧。

  他站起来向外走,差点儿撞在墙上。姑娘支起身子,可能感到惊奇了。

  “你睡么!不要了么……你睡么!”

  一股土包子味儿,天真、淫荡、傻乎乎。她的岁数可能还赶不上赵雅秋。他心里一动。如果是赵雅秋躺在这里,他会怎么样呢?他还会这样无动于衷甚至沮丧么?

  他只能更快地逃离这个地方。

  “告诉姓崔的,少跟我玩儿这套,我见过……”

  见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觉得不大妥当,又加了一句。

  “你睡你的,我现在得回家了……我把门给你们撞上,你甭起来了……”

  姑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李慧泉在院里找到车子,捅了半天才打开车锁。月光下一条白鱼似的身子随着拖鞋声来到门口,打开了院门。

  “你呼一下崔哥!”

  “不了。”

  “你缓走,”“知道。”

  姑娘龇了龇白牙。她在内心是感激他的吧?要么,就是把他看作最大最大的笨蛋。他也许就是一个笨蛋。

  “崔永利,操你妈我就!”

  他骂了一句,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在土道上走。尘土味儿、粪便味儿、菜地的腥味儿、工地上的石灰味儿,一齐随着夜风游荡。他摆脱了一种危险,但内心并不怎么畅快。许多似人似兽的东西在漆黑的夜幕上做着淋漓尽致的羞耻事,尚未竣工的楼群和长势不好的菜地里传出令人耳热的古怪声音,他发觉自己非常嫉妒那个外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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