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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广州九十块一盘,到齐齐哈尔能涨出十倍。够吓人的吧?”

  里屋有一张双人铁床,凉席上胡乱地扔着枕头和毛巾被。床下有三只拖鞋,大小不一。屋的里角一面是双人长沙发,一面是电视机柜。后窗户用砖砌住,前窗户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屋中潮湿而昏暗。

  崔水利情绪激动。

  “八十盘。二十盘原装,六十盘复录,我得快点儿脱手,这东西粘时间长了腻歪。”

  “想不到你是干这个的。”

  “别的也干。”

  “还弄旧衣服么?”

  李慧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崔永利好半天才明白这不是讥讽。

  “弄得不多,都倒兰州、银川去了,那玩艺儿在北京卖着玄。”

  “我不怕玄乎、有了货给我留七、八包,我上次卖赚了。”

  “哥们儿别挤兑我,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哥们儿抡这个!赚钱的路午有的是,哥们儿只要有胆量,哪条路都走得通。”

  “旧衣服我敢卖,这东西……”

  李慧泉摇了摇头。

  俩人走出来继续喝酒,李慧泉的眼睛在茶几、写字台、窗台儿上扫来扫去。他在搜寻上次看到的那本画报。他很敏感地想到它,连自己也感到挺不好意思。

  崔永利给他点烟。

  “跟我跑一趟怎么样?就一趟。”

  “哪儿?”

  “佳木斯几个地方。那边有肥主儿,不宰他们宰谁呀!冷地方人色,爱看这个。我不是第一次趟道,都熟了。你就陪我走走,保证赚钱。”

  “你一个人不是干着挺好吗?”

  “这次数太大……最近我胆子有点儿往回缩了。没办法。我认识浙江一个倒茶叶的,愣叫人给剁了,想起来吓人。现在为几百块钱玩命儿的主儿哪儿都有,见了大数不把你吃了才怪呢!跑外的人见了面烟酒不分,亲热得要命,可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捅黑刀子的人全出在这里边……不怕哥们儿笑话,我想带个熟人壮壮胆子。钱怎么分听你的。”

  “我不能去。”

  李慧泉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崔永利正给他斟酒,听后一愣。

  “别说死,你再想想。”

  “我没法儿去。”

  “怎么了?不给面子……”

  李慧泉喝口酒。

  “公安局的人盯着我呢。”

  “出事了?!”

  “没有。我有个朋友在青海服刑,逃跑了。公安局的人怕我帮他,三天两头找我。我离不开。”

  “麻烦……”

  崔永利松了口气。

  “这次去不成下次。好歹干一次试试,顺手的话咱俩绑一块儿干,怎么样?”

  “我不给人当保镖。”

  “谁说让你当保镖了?!”

  “我喜欢一个人干,没牵挂。我猜不透别人,别人也猜不透我,干着费劲,何必呢……还是一个人干好……”

  “你他妈真犟!连便宜都不会占!我在街上随便拉一个,非把他乐死不可,这是算正的一本万利!”“你找别人吧。我不去。”

  “妈的!我不是不放心么……要找得着能找你么?你算哪庙的和尚……”

  崔永利有些醉,白衬衣的前襟滴了菜汤。他殷勤地为李慧泉夹菜斟酒,话却十分粗鲁。李慧泉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凉拌海蛰皮。这个莱比他做得好吃,不知什么缘故。

  不能搅进去!李慧泉提醒自己。他不了解这个人。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最最简单的身世。这个人即便告诉他点儿什么,又有谁能保证话里有多少是真的呢?他们同是咖啡馆的常客,同是个体经商的人。他们喜欢独自做事,烦闷的时候也希望彼此谈谈。如此而已!如果这个人在外边被人骗了两万块钱,想设圈套雇他做打手,去报复那个骗子,那么他显然是想错了。他低估了李慧泉。

  这是假设,但有可能是真的。崔水利的请求有点儿饥不择禽,李慧泉觉得这人一定在买卖上吃了亏、独自一人招架不住不能搅进去!不能。

  李慧泉头有些晕,仍旧喝下去。崔永利说喝的是五粮液。果然不错。他品得出来。崔永利在这一点上没有骗人。

  酒粘得能拉出丝来。真好。

  灯亮了。李慧泉到院子里上厕所。他差点儿呕吐。崔永利怪声怪气地笑着,把他扶到里屋的沙发上,在电视机那边摆弄起来。

  屏幕上五颜六色的。音乐。咕噜咕噜的说话声。笑声,好像是外国人。

  李慧泉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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