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刘恒 > 黑的雪 | 上页 下页 | |
二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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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唱歌时却像个地地道道的孩子。哑嗓子也好,鼻音也好,吐字不清也好,都像是孩子的可爱的小把戏,谁都想原谅她。 “婊子养的!” 李慧泉心里暗暗咒骂的时候,内心的实际想法是用嘴唇在那片鼻子下边的阴影上轻轻地擦一下。 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想。他想到方叉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虚构了许多征服女人的办法。他为自己的下流而震惊。他知道有些事自己死也做不来,顶多想想罢了。他觉得每一个男人的脑袋里都塞满了这样的念头。那几个比他年轻的轮流陪伴她的小伙子都向她投出狗一样的目光。他们向她讨要的是同一样东西。可她谁也不给。 “婊子养的!” 李慧泉愤愤地想起外国画报上的裸体女人,她淫荡地躺在画报上永远不肯走进人世。他在幻觉中恨不得把她给揪下来。 他需要女人。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问题是,她在哪儿呢?他已经二十五岁,他不能再耽搁了。关于女人的种种非分之想使他越来越害怕,他担心自己哪一天会干出可怕的事情来。在中学毕业前夕,他所在的慢班的班长被人打伤了。这个班长在新华书店买书的时候,趁排队之机显然是有意地趴在一位女青年的背上。他的动机太露骨,女青年的男朋友发觉之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一拳击中了他的太阳穴,班长是个能说会道积极要求进步的人,他的功课再好一些绝对不会升入慢班。 结果,他成了全班乃至全校的嘲弄对象,男生和女生都在他身上寻找值得惊奇和能够带来乐趣的东西。他提前离开学校,人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有猥亵行为的人。 现在,李慧泉对他充满同情。他用腹部磨擦女人身体的时候一定处于一种痛苦而疯狂的状态。他根本不可能对自己的行为有效地负起责任来。李慧泉觉得自己正在经受同样的诱惑。 他不能再耽搁了。 罗大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紫光浴池卖澡票的。二十六岁。家住东城宽街。父亲在工人体育场看大门,母亲在菜市场卖鱼,上边有个哥哥,下边有俩妹妹。人长得不错,要紧的是脾性灵巧,家务活很会做。 “照片我带来了!你的呢?” 李慧泉交了一张办执照时拍的快相。他把对方的照片拿过来看也不看就塞进口袋。他不想当着罗大妈的面来端详。 “您看着办吧,我听您的。” 他不敢看罗大妈冶笑脸。老太太喜气洋洋让他十分伤感。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罗大妈将给他介绍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先看照片,而是在大衣拒的长镜中默默地打量自己。 他对自己缺乏信心。 他掏出照片,只看了一眼。 他的心平静下来,不再紧张。镜子中的他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难看。尽管缺乏神采,他的眼睛还是很大的;嘴唇厚了些,但是牙齿整齐洁白。他用不着瞧不起自己。六月中旬见了一面。 罗大妈和另一个人把他和她领到一起便走开了。在洗衣机厂北边的马路上走了半个钟头,街上人多,又是晚上,他只掠了她几眼,说了二十来句话。她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在盯着他的某个部位认真研究。她不大爱说话,不知是缅腆还是失望,她的脸上表情不住变动,好像叫人给扔在深山沟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可能是擦了粉,脖子暗黄,脸却奇白,而且奇扁。笑的时候嘴张开眼就不见了,不笑的时候眼睛睁着嘴却抿成瘪瘪薄薄的一道缝隙。这张险在路灯下时明时暗,显得很不真实,像动画片中的形象。可是她很高傲,她知道他的劣迹,她还不满意他的相貌。他知道。他能看出来。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正式约会。显然,爱这样一张扁脸是不可能的,她让人想起一张擀好了还未烙的白面饼。但是,这里不存在爱不爱的问题。她是个女的,她会干家务,问题到这儿就解决了一大半。她长得不行甚至使他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样她就没有理由瞧不上他了。被女人挑剔是件无比难堪的事情,想起来就不踏实。她的家庭、职业、饼似的面孔,都让他放心,觉得不会通上多大麻烦。他把她的高傲理解为年轻女子的通病。他自始至终彬彬有礼地对待她,她一点儿也没有被感动的迹象。这很可能是他犯的一个重要错误。如果他敷衍了事一些,他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了。 他悔不该记起罗大妈教给他的问话。 “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她迅速看他一眼,马上去看别处。 “我星期几给您打电话合适?” “……有这个必要吗?” 他挨了当头一棒。他差点儿把唾沫喷在那张白面饼上。她长得没人徉儿,而且不会说人话。谁娶了这个“二百五”准倒霉。 她结了婚肯定得挨揍。她哪怕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应当明白,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爱她。她却公主小姐似地对人说:“……有这个必要吗?” 李慧泉把想笑的念头压下去,扭头就走。想说:“烙饼!”还想说:“瞧你丫头养的那份儿操象!” 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想不到首次约会竟是这种样子。恶心。臭烘烘。像一摊狗屎。想起来就想吐,想上厕所,想拉稀。这就是约会?这就是爱情的彩排?他只不过问了一下电话号码,她就像有人要强奸她似的,也不想想,她能不能引起别人的欲望! “……有这个必要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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