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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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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青不在家,初五就赶着骡子到西水一带驮脚去了。似乎要避开那件事,在外周游了近一月。归来是在十几天之后,在村外遇到老乔家的二小子,说菊豆生了一个男孩儿,名字已经定了,唤做杨天白。按族里的旧名谱起的,天白恰好对着天青,是他的弟弟。二小子又耍笑,说再揍一个出来,怕要叫做天黑,天黑的名儿还真没见过。 “快去看看吧,你弟弟胖着哩!” “我婶子……咋样了?” “淌了半缸血,你叔把她当佛供着,忘了当初咋着治弄她来,你快去看看吧。” 天青呼了一口气,却拉不开腿,呆呆地站了片刻。他把骡子牵到山上,在一面草坡上躺下来。一蓬枯萎的野蒿子拂着他的脸,头顶上的白云在冷风里匆忙地赶路,树林里此起彼伏地响着嗖嗖的冰凉的声音。 那人是他弟弟。这层意思竟没有想过。他既然唤做天白,那么他天青必得做他的堂兄弟,这是杨姓的名谱里早已排定了的。他想不到这一层,是因为他一直企图做他的父亲,他确乎是个父亲。然而事情已经明确,对儿子他只能以兄弟相称,直至永远。他也将无尽无休地做那个女人的侄子,永远无法改变。遥想落马岭野地里的一幕,两条命透彻骨髓的联合,却原来都是无益的徒劳,只是一时的凑趣了。他无法容忍。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他不能理解那个小畜生凭什么要被叫做杨天白。陈年的名谱是祖宗里的混蛋灌多了薯干酒之后说的昏话,他不能答应事情落到这个地步,自己这条命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这般戏弄,他得吼天叫地把自己的东西要回来、偷回来、夺回来 !他不怕杀了谁。他不怕。杀谁却不知道。或许就该杀了自己?该杀么? 杨天青跨进院子的时候,又成了以往的那个人,恭顺而委琐。先在槽头上围着牲口安顿了一阵儿,然后把揣热的钱塞到叔叔贪婪的巴掌里。钱是厚厚的一叠,叔叔喜笑颜开,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就憨蠢地低了头,仿佛对自己的能干很不好意思。 “骡子劲道差些了吧?” “不差。” “天天喂的啥?” “黑豆。叔让喂黑豆,不敢买麸子,怕瘪害了它不是……” “喂得不赖,有膘!” 天青眼看着别处,耳朵却搜寻北屋里的动静,听到郞郞当当的声音。女人竟然怯得不敢招呼他一声么? “……婶子生了?” “生了。” “生的啥?” “儿子。” “胖不?” “猪崽子!” “……挺结实?” “像个骨碡。” “…………” 天青舔着嘴唇,等着,叔叔打个呵欠,似乎不理会他的意思,也不准备把他请到坐着月子的北屋里去。侄子犹如外人。 “你歇吧。院子里抬胳膊抬脚轻些个,看惊了小崽子,他睡不实。” “婶子好不?” “奶水足着哩,吃不清!” “有奶就踏实了。” “可不……你担水去?不歇歇?” “这缸……空了。” “要担就担去吧。” 天青在水泉结了冰的石条子上蹲了半天。溪流对岸有人赶着羊群走过,见他渴坏了似的咔咔地嚼着冰凌,像吃干粮一样。他东倒西歪地担起两桶水,似乎喝多了酒,又像扮演着一出山梆子戏,幽幽地唱着什么。他不停地以袄袖子刮脸,不知是对付冷汗还是对付风催的寒泪。 惊蛰那天后晌,杨金山去村西办事。杨天青攀上柴垛,隔墙看着叔叔的背影逶迤远去,随后跳下来斗胆奔向北屋,撩开了厚重肮脏的棉布门帘子。菊豆捧着一只乳,正给没出满月的天白喂奶。两个人没有话,先是彼此痴迷地看着,然后就把目光合成一股,共同投到襁褓里小小的面孔上。天白吃力地含着奶头,两颗黑亮的眸子却忽东忽西的极是灵活,天青的大手不由地捏向了他。 “轻些,冤家!” “把我想死!” “像你不?” “我啥样儿?” “看他便知了……” 天青嘻嘻地笑起来,女人把脸弯到天青的胸襟嗅来嗅去,在腋窝旁稳稳地靠住,天青的爪子就移上女人的奶包找不见路似的仓皇地乱走,女人便也嘻嘻地呜咽起来。突然静了嘴,一块儿听着窗外。窗外也静着,只有懒散的母鸡在咕咕地觅食。 “走吧,他回来可了不得!” “回不来,怕才到哩!” “撞上就毁啦!” “撞上罢了,我怕?” “他可不拿斧子砍翻了你……” “砍去!三个够他砍一气的。” “人后充啥牛胆子,你个鬼呀!” “算啦……这次拉倒!” 天青把手紧催了几下,由女人的腹窝里恋恋地拔出来。天白已经松了小口,粉红的舌尖顶在唇间缝隙里,鼻管一扩一扩地香甜地睡去了。女人敞着白胸,从炕沿上端起一只碗,很苦闷地自揉自握,把盛开的奶花射进去,溅到天青手上的几朵让他埋头舔吃了。 “留奶袋子里怕啥?” “胀煞哩!” “真就吃不清?” “吃不清。” 天青着了魔,下巴耷拉下来,死盯着葫芦把儿似的口兹口兹喷水的奶尖儿。让女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股孩子气。 “傻啦!想吃?” “我……” “想吃……你吃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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