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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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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一位收集残卒,夜入英垒,勇夺葛将军遗体归葬的如夫人……” “就是我们这位小主母。” 海龄远远朝英兰一望,赞叹地点点头,嘴里轻声地说着“失敬失敬”,略略地拱了拱手。那边英兰也就略略地把头低了下去。管家见状,趁机指着被兵役看管着的天禄,说道:“他是我们小主母的兄弟,因到山阴寻亲不着,跟到京口来寻,外乡口音,又四处打听我们家的消息,看去必是形迹可疑,难怪要被大人手下当汉奸拿获的……” 海龄的脸又一沉,说:“这些奴才!办的这是什么事!”他恼怒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回去了,把这些人晾在府门口,面面相觑。 好在过了不多久,都统府的管事官就出来了,先向老管家葛成传达都统夫人的邀请,请葛府小主母后堂相见,然后又向行刑官传达都统将令:三名人犯就地开释。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天禄与同时被拿的另两名外地人一起,赶来英兰面前叩谢救命之恩,英兰连忙逊谢,对着天禄好一番慰问。天寿叫了一声“二哥!”抓住天禄的手,眼圈跟着就红了,立刻转开脸叫青儿去喊轿子,好陪天禄回家歇息。 天禄在大市口刑场的生死关头猛然见到天寿,悲喜交加,心绪震荡,一时支持不住而昏晕过去,这一阵虽然还气虚身软,却已恢复了自持和常态,又开始打趣小师弟了: “你看你,现在才掉眼泪儿,可不晚了?要是刚才在大市口我受了那一刀,连你的泪都没得着,可不亏了?……” “讨厌!还是把尖嘴铁锹!”天寿笑着嗔骂一句,回头对姐姐说,“我领二哥先回去啦!” 英兰说:“不行吧,郭夫人上回看见你喜欢得了不得,说你跟她的一个什么亲戚长得很像,要是知道你过她府门而不入,怕要不高兴的。叫老葛成和青儿带天禄回去,洗洗涮涮,歇歇气儿,用些茶饭,我怕他饿坏了也渴坏了。” 英兰说得有理,想得周到,等天禄上了轿子,英兰姐弟才走进都统府。 海龄都统的夫人,竟降阶而下,在摆满了一盆盆茉莉花的后堂门前迎候英兰姐弟。这异乎寻常的礼敬使客人惊异。进了东暖阁,又让英兰姐弟上坐在正对着门的主客位上,英兰连忙辞谢说不敢当,请郭夫人上坐。夫人笑道:“我见天价坐炕坐惯了,不爱坐那椅子,你二位就请吧!”她一面说着一面姿态优美地坐上南窗下的长炕,挨着炕桌,倚着又厚又软又大的绣花靠枕,白白胖胖、戴了三四个戒指的手,搭在锦缎制成高矮合适的扶枕上,看上去非常舒适安闲。 英兰姐弟仍然站在那里,英兰笑道:“郭夫人,实在不敢僭越。” 郭夫人道:“今儿个你们是客呀,就坐坐何妨!你们太夫人、夫人又不在这儿,怕什么!再说侧室偏房又怎么啦?只要贤惠能理家会生儿子,早晚还不扶了正?以你的姿质才干和忠心,要不是葛将军为国尽忠而去,准能当上夫人……快坐快坐,坐下了好说话儿!” 看着慈眉善目满面是笑的郭夫人,天寿怎么也没法拿她跟她的那个严酷暴戾的都统丈夫相提并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阳春三月,一个三九冰霜……英兰那边告了罪,招呼天寿一起坐下。 “我们老爷啊,最敬重你家葛将军,说汉人汉臣里边,难得有葛将军这样赤胆报君忠心为国的!”郭夫人慢声慢语地笑着说,“所以上月一听说葛太夫人葛夫人来到京口(京口:是镇江的古称。清代在镇江及丹徒驻有八旗军,称京口驻防旗营,俗称京口满城,由江宁将军兼辖。),就紧催着我过府拜望;今儿知道是葛将军府宝眷要来,又嘱我殷勤接待,不得怠慢……我们家来京口以后,这样的事还没有过呢。” 英兰和天寿当然能领会话中含意,“这样的事”指的必定是殷勤接待汉官家眷,或者还包含着殷勤接待并非正头夫人的女客。英兰姐弟不论心里怎么想也要做出诚惶诚恐、感激不尽的样子。 “我们老爷对葛将军如夫人舍命夺尸的壮举更是赞不绝口,说是可上《列女传》,可入《无双谱》,”郭夫人目光抚慰着英兰的面庞,亲切地说,“我也是羡慕得很啊,你着实为普天下的侧室偏房争了一口气呀!那日到你家府上,碍着太夫人夫人不能与你多说说话儿,心里一直怪不痛快的,今儿有了这么个好机会,可真叫做天从人愿啦……吩咐茶上(茶上:满洲贵族官宦人家,通常设有茶房,负责给客人备茶斟茶,为府中病人煎药熬汤,制作糕点蜜饯等,府中人称之为”茶上“。),上果盘点心,上茶。” 英兰天寿姐弟俩悄悄地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这位夫人的殷勤亲切,超过了常情,为什么?是祸还是福? 穿着五颜六色但式样相同的镶花边缎坎肩的侍女们,川流不息又悄默声儿地进进出出,用漂亮的银托盘把一样样精致茶点端上主客的桌面: 四品京果:冰糖核桃、五香花生、水晶金杏、蜜饯苹果; 四品点心:蛋黄酥、椒盐饼、四喜饺、千层糕; 八色饽饽:大饽饽、小饽饽、蜂蜜点子、鸡蛋印子、梅花酥、玉露霜、芝麻酥、夹馅饼,外加一大盘红白馓子。 最后,又有两名侍女抬进来一只高高的银茶桶,立刻用银碗盛出色泽金黄、热气腾腾的奶茶。这是用牛奶、黄茶、奶油和青盐煎熬而成的,才一出桶便浓香扑鼻,令人垂涎,一直在南方各地辗转的天寿从来没有见识过,英兰当这几年姨奶奶,倒还在葛云飞的满洲同僚府中尝过两三回,知道是用来招待贵客的。面对放了满满一桌子的盆盘碟碗,客人感激主人的盛情,英兰又站起躬身致谢道: “夫人您太客气了,按我们的位分,原不该受得这样的款待的……” 郭夫人拿着手绢儿轻轻一挥:“快坐下吧,不过多几样饽饽罢了,也是前儿个祭祖做供品的时候多做了些个,你们来得巧,也尝尝新。别说什么位分不位分的话,我最不爱听这个!偏房侧室又怎么啦?我还是打那儿过来的呢……”她告诉英兰,当初她是海龄的侧福晋,进府不到五年连着生了两个儿子,福晋因病去世,海龄便将她扶了正。她感慨不已地笑道:“打那阵子到如今也快三十年了,眼下孙子都抱上三四个了,敕封诰命也早就领了,谁还记得早年间我那位分呢?” 英兰不料郭夫人能对自己说这样的知心话,不免有些伤感地说道:“那是夫人您的福大命大,常人谁能比呀!” “唉唉,怪我把话说左了,可真不是想伤你的心。我是实话实说,你别见怪,要是葛总爷不走,论你的才具心胸,论你们葛爷的见识,再看看你们夫人的病病恹恹的身子骨,你升上主位还不是早晚的事……可惜葛总爷早走了一步。可你这一番舍命夺尸的壮举着实声名远扬啊,听说京里不少名士赋诗作词赞颂哩,等平定了逆夷,朝廷论功行赏,博得个封赠也说不定呢!” 英兰苦笑道:“未亡人不作此想了……” “我们老爷就说过,事定之后,他一定要上奏折,请朝廷不拘一格重奖此战中为国尽忠之人,并重刑所有汉奸,一个不赦!”郭夫人说到这里,慈眉善目中竟也流露出几分丈夫气概,让人联想到她那面目严酷的丈夫。她见英兰只是低头不语,知道触着她的伤心处,便立刻把话题转到天寿身上:“你的这个小兄弟怎么生得这么好?画上人儿也似的,上回我一见他就喜欢不够,老觉着他像我们哪家亲戚的小郎儿,回来想想,再想不起来。他怕有十五六岁了吧?还在读书吗?” 正问在英兰姐弟的尴尬处。天寿已经十八岁,但终是那么娇小玲珑,像个童子,他的真年龄必须隐瞒,因为年过十六的男子是不能进入人家内庭的;天寿又是梨园子弟,这也得隐瞒,因为戏子也是不能入官宦人家内庭做客的。所以天寿只能腼腼腆腆地低头不语,脸也渐渐地红了,英兰含糊地回答道: “他呀,总也长不大,没多少出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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