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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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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那段时期,她最难过之时,是余其扬结婚的晚上。她照旧上台,下台未卸妆便径直回家,一个人弄了辆脚踏车,先是在家附近骑,后来越骑越远。那晚不少人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简便,却浓妆艳抹,踩着脚踏车飞快地闪过他们,如一道风景消隐在梧桐树和洋房之间。 他的婚宴设在沪上香大餐馆,除黄佩玉之外,几乎洪门兄弟都喝到大醉尽兴。为怕江湖朋友不够高兴,生意场的朋友一个也未请。黄佩玉没有能坚持到最后,他急着去见一个从日本回来的人。 那天新黛玉没有去,这有点出乎筱月桂的意外。 第三天新黛玉顺路来戏园看筱月桂,她比上次见着气色好些。“是我不想见有的人。”新黛玉解释。洪门里有的人,对当年常爷的女人,不想给面子。筱月桂想,恐怕对自己看不上的人更多吧!她留新黛玉晚上看她的戏,新黛玉说:“下次吧,今天不行了,晚上生意离不开。”然后把话题一转,说起她收养的女孩子送入洋学堂后,心里发慌得不适应,一周跑去看了两次。 筱月桂一笑,这人好像发了宏愿大誓,就是永不看她的戏,情愿时间花在一个小孩子身上,也算是一绝,有始有终。 送走新黛玉,一只壁虎跃过她眼前,几乎擦着她的鼻子,吓得她心跳加速,壁虎窜到门缝里。她进去看,好像镜子里有个影子爬着,但凑近一看却不是。她四下找了一遍,没有壁虎。 她想起已经久违的家乡习俗,忙走到窗前,大敞开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朝西天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头。 她近来喜欢上了蛋糕,上台前,她会来一小块,喝点咖啡,提提精神。这天她早早喝完咖啡,还是老习惯:先穿好戏装,坐在镜子前,把头发梳成好看的大波浪。正准备化妆,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筒,“老头子,几天不露面了?你可是说过隔三天必来捧一次场!今晚得来看戏呀!” 电话里传来叽叽咕咕的辩解声。 “还能每天忙到半夜里?”筱月桂嗔怪地耍娇,“好好,明白,不用多说,又让什么婊子勾去了魂。叫人空等了几天,夜夜守空床,好不难受。你不在,我就睡不好呀!” 黄佩玉解释说:“手下人做事,失了风,死了人,我得请人送钱去,殡葬、赡养,后事安排!干洪门这一行,得拿出性命赌。”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一愣,交叉的双腿换了一下。 李玉进来,凑在筱月桂耳朵边说着什么,筱月桂朝她点头。李玉就出去了。 “行,那就原谅你今晚不来看戏。”筱月桂朝镜子里的自己飞了一个媚眼,“不过,今夜等你——这次绝对不能失信了,否则你今后不要再来。”她哈哈一笑,又加了一句:“你来了,非把你弄死在床上不可!”她放下电话,拈起了一支细细的眉笔。 夜戏散了后,筱月桂坐了英商中央出租车公司的汽车回家。马上要过年了,天气冷得快,得加衣才是。筱月桂把狐皮大衣的头兜拉起,甜美的笑脸裹在白色的皮毛里。 车驶到一个路拐角,突然另一辆车从横街窜出,迎头拦住。两辆车同时发出急剧的刹车声。从对面车里跳出三个穿长袍、戴礼帽的人,迅速冲上来,拔出枪对准司机和筱月桂,“租界巡捕房查私运烟土,下来检查!” 司机举着手出来时,看到筱月桂已经被另外两个持枪者拖上他们的汽车,筱月桂转过头来,对出租车司机拼命大叫:“告诉黄老板,要他们好看!”却马上被一个黑布罩套在头上,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那车子转眼就驶个没影。 司机吓得浑身打哆嗦,等他缓过劲来,发现筱月桂的花披巾掉在地上,他连忙拾了起来,回到车里。他开到康脑脱路54号花园洋房,敲门走了进去。 李玉和秀芳一听说,就大哭起来。黄佩玉今夜的确早来了,而且耐心地在等筱月桂,茶都泡了第二道。他趿着拖鞋从楼上下来,看着沙发上的花披巾大发脾气,拿在手里,“哭什么,小姐不会有事!” 他叫手下人扣住司机不让走,好问个明白,一边拿过电话筒来,拨电话,却不得要领,好些人都找不到。李玉送茶水来,他气得顺手把一盘茶掀翻。李玉赶快去取抹布,蹲在地上收拾干净。幸好他知道师爷经常去一家烟馆。他跑上楼,去把小本子拿下来,查了半天,才找到那烟馆的电话号码。 师爷果然在那儿。“就是刚才发生的事。”他对师爷说。 搁下电话,黄佩玉叫:“重新给我沏茶来!” 隔了好一阵,师爷才赶来。师爷到了五分钟后,三爷五爷,还有余其扬等人陆续赶到。 黄佩玉在客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人建议找巡捕房,有人说登报悬赏,有人说绑匪必在今明两天有消息,屋子里人声各异。 “镇静些,稍等无妨,着急没有用,先不告诉巡捕房。”黄佩玉冷静下来,掏出一支雪茄自己点起来,手有点发颤。这时电话铃响了,房里的人都顺声看电话机。三爷走过去,拿起电话,突然脸都僵硬了,捂住话筒,对黄佩玉说:“是绑匪来的电话。” 黄佩玉马上奔过来,接过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粗嗓门说:“黄老板,金条五十根,两天内备好,不然零刀割碎筱小姐,先割耳朵寄给你,再割鼻子寄给你。” 黄佩玉大吼:“胡闹!小毛贼敢到我黄佩玉头上撒野,上海滩上竟然有人敢对我做这种事。赶快给我还人,我就不追究,不然不客气。” 电话里传来男人哈哈大笑声,然后听见筱月桂的惨叫:“老头子,救救我,千万救我,不要舍不得钱,刀吓人得很,天哪,我的头发!” 电话断了。黄佩玉看着电话,搁下了。手里的那支雪茄掉在电话机边,竟然还未熄掉,他拿了起来,吸了一口。 一开始与对方斗上手,他反而镇静了。这是他几乎每星期要处理的事,不过是第一次弄到自己头上而已。 “不用慌,到不了哪里去。上海滩上的汽车是数得过来的,两天内就能查出是谁做的事,然后再走下一步。”他抬起头,看看四周的人,下了命令,“不准走漏任何消息,先看住英商中央出租车公司的车夫,不让他回去。” 正好这时,听见外面汽车急驶而去的声音,师爷忙问:“车夫呢?” 余其扬奔去查看,马上跑进来说:“是车夫把车开走了,刚才忙乱,没人注意,他溜掉了。我去追。” 黄佩玉的手举在半空,止住余其扬,“不用追,给汽车公司打个电话,封住他们的嘴。今夜你们就让手下人开始一个个区搜查,两天之内务必给我找到线索。” 但是当天夜里消息已经泄露出去,而且各家报纸不约而同地从印报机上拉下已经排好的版面,加添新闻。第二天上海各大小报都报道了这件事,全是大标题消息: 申曲名旦筱月桂被绑,绑匪自称租界捕房缉私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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