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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的说:“破的卖废纸,好的旧报纸价。”傅桂英说:“我不是自己卖钱,卖了也给公家。”男的笑道:“给公家?干脆都当废纸卖得啦。”傅桂英说:“那可不行,那你们太占便宜了。”男的说:“也占不多少,这就省事啦。”傅桂英说:“不行,不行。”女的说:“不行你就挑出来。”拉着架子就让傅桂英挑,傅桂英还真要动手。郑德海看不过去了,站起来摆摆手,对二人说:“出去,出去,不卖啦。”那二人瞅瞅郑德海,男的眨眨眼说。“人家卖,你干啥不让呢……”他看出郑德海是个头,但又舍不得这笔生意。郑德海一下子火了,指着门外叫:“出去!”他嗓门大,办公室的人跑过来,把那二人叫走了,郑德海对门外喊:“收报纸的,不许进办公室!”

  剩下他俩了,傅桂英说:“老郑,你这是何若呢,犯不上。”郑德海抽着烟说;“你也是,这事让办公室办。”傅桂英说:“(口害),都挺忙的。”郑德海沉了一会,问:“联系好啦?”傅桂英苦笑道:“凑合事吧,有口粥喝就行啦。”郑德海有些于心不忍,试探着说。“小傅,你这事就不想再使把劲?”傅桂英叹口气;“算啦,我认啦,这五十万,就追了大半个中国,追不起啦。”郑德海说;“其实吧,这些年咱们交‘学费’的事可不少呀。”傅桂英对这个话题显然感兴趣,她说:“那年上大理石厂,下马时赔了三十万吧,下小铁矿时,又扔了十多万吧,我算了,我当副县长那几年,县里起码白搭了百十来万。”

  郑德海心里吃惊,看来老实人到急了的时候也不老实,也琢磨人家的短处给自己解心宽了。傅桂英又说。“我可不是找老账,我就是这么说说。我这事谁都不怨,都怨我没经验,叫人家一说就给说蒙了,唉……”郑德海说:“唉,咱们都太心实了。”傅桂英说:“也是太想快点把咱这穷县帽子摘下来。”

  郑德海说:“嗯,着急啦,受风了。”俩人不由地都笑了。郑德海这时真想小徐说的话说出来,可又怕万一小徐不认涨了,事情反倒又复杂了。到嘴边的话,结果又让他咽下去,后来就说:“家里有什么事,我帮你办。”傅桂英说:“还真有事,到地区我去计生委,我爱人去中学,都没房子,眼下只能住办公室,我母亲年纪大又有病,先不能去。煤气啥的,她弄不了。”郑德海忙说。“没问题,没问题,这些事你只管放心。只要我在这。”这后一句话说完了,郑德海也后悔了。他说的是实话。他的本意是我也有没职没权的时候。可这话很容易让人理解为我还想在这牢牢地把握住点什么。

  果然,傅桂英说:“老郑,咱俩合作的这一段很好,您受尽了,我没经验。我已经和组织上说了,我走以后,县长的位子得由您接着。”郑德海心神不安,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傅桂英突然很慢地说:“您甭说了,我现在都看明白了,有的人,成天不干事,净琢磨人。老苗不就是想挤走我吗!我走了也不能把位子给他!”郑德海不由地朝门瞅了一下,门外好像有人。傅桂英也意识到了,也就不说了。郑德海上前拉开门,只见任部长笑呵呵站在门外,说:“正想找二位县太爷说说精神文明表彰会的钱呢,招待所说欠账太多,不肯接待会了。”郑德海真想问他几句,可看人家神色毫无慌忙之处,也不好问,一问反倒叫人家认为你们在屋里说见不得人的话。但郑德海毕竟没好气,说:“没钱呀。”任部长也不恼,说:“两手都要硬,好歹也得给点,要不就软了。”郑德海笑道:“本来也没硬起来,这穷县。”俩人软呀硬啊说了一阵子,便又都觉出话粗了些,倒像是两个拉大潮的浪荡人。

  幸好傅桂英这时心事沉沉,根本也注意不到旁人话中还有些什么粗话。郑德海和任部长离开傅桂英的办公室,走了一阵郑德海倒快憋不住了,说:“任部长你属啥的?”任回答道:“属马的。”郑德海乐了,说:“我还以为你属猫的呢,走道好轻呀。”俩人就分了手。好一阵任部长反应过来,气呼呼地找上来,问郑德海道:“郑县长,您的话我不明白,十二个属相里有属猫的吗?”郑德海挠挠脑袋:“对啦,没有,没有。”任部长沉着脸又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走道跟猫一样?”郑德海忙说:“开个玩笑吗!你还当真。”任部长说:“找你们谈工作,可不是要偷听你们谈话。你们要怕人听,就换个地方嘛。”郑德海也上火了,说:“小任你别没完没了,我们谈话有什么怕人听的?”任部长说:“那我哪知道,我又没在屋里。”他把屋里俩字说得很有点别的味儿,就气得郑德海喊道:“你,你说我俩在屋里干啥?我俩干哈?”伸手抄起个茶杯叭地摔在地上,把小任吓了一跳,办公室的同志都过来赶紧打圆场。办公室的主任还是老侯,前一阵前列腺做手术住院,刚能上班,他原先最能调解领导之间的矛盾,后来自己说累伤了,不愿意管了。但到这时刻也还得出马,他把小任给劝到自己办公室,又让手下的人快点扫走碎茶杯,然后老侯又劝郑德海:“您这可犯不上,他那么年轻。”

  说了一阵,回到自己办公室又劝任部长:“你这可犯不上,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好歹地把小任劝得熄了火,回去了。郑德海也猫在自己办公室内看文件了。这工夫张大炮来了。这老家伙干啥都赶点,推开门就问郑德海:“你一个劲找我干鸡巴啥!”郑德海扔下文件,心想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就说:“干啥,我抓了你这个老动乱分子!”但随后也就笑了,他不能和自己的亲家再干架了,如果一个班上打两场架,人家就会说你是属狗的,逮谁咬谁。张大炮反倒来劲了,瞪着大眼珠子说:“老郑你别笑,今天我是跟你谈正事。上街,是逗着玩,只要是共产党天下,就是穷得卖裤子卖袄,也不干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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